那扇透著昏黃光暈、緊閉的柴扉,在沈微婉模糊的視野里急劇放大,成了這無邊煉獄盡頭唯一的生門。她用盡最后一絲從靈魂深處榨取的力量,拖著兩條早已失去知覺、如同灌滿冰冷鉛塊的腿,朝著那點微光,如同撲向烈焰的飛蛾,一頭撞了過去!
“砰——!”
腐朽的柴扉被撞得向內猛地彈開!巨大的慣性帶著她傷痕累累的身體,連同背上那氣息奄奄的孩子,狠狠摜倒在醫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巨大的撞擊聲在寂靜的醫館里如同驚雷炸響!
沈微婉只覺得眼前徹底一黑,天旋地轉!渾身的骨頭仿佛都在這一摔中散了架,劇痛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瞬間刺穿了她每一寸麻木的神經!她趴在冰冷的地磚上,額頭重重磕在堅硬的磚面,早已結痂的傷口再次崩裂,溫熱的鮮血混著冰冷的泥污瞬間糊住了她的眼睛。
背上,安兒發出一聲微弱的、如同瀕死小貓的嗚咽,一股腥臭的污物再次涌出,浸透了包裹的布條,冰冷地滲透到她同樣冰冷的脊背上。
“救…命…”沈微婉喉嚨里擠出兩個破碎嘶啞、幾乎不成調的音節,如同破舊風箱最后的喘息。她試圖抬頭,試圖撐起身體,卻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已耗盡。只有那雙被血污糊住、勉強睜開的眼睛,透過粘稠的縫隙,死死地、絕望地望向醫館深處那一點搖曳的燈火。
“誰?!”一個帶著驚怒和睡意的少年聲音響起。一個穿著厚實棉襖、睡眼惺忪的學徒從里間掀簾而出,手里還端著一盞昏暗的油燈。當昏黃的燈光照亮門口這如同從地獄血池里爬出來的景象時,學徒猛地倒抽一口冷氣,臉上瞬間褪盡了血色!
地上趴伏著一個“人形”,或者說,更像是一堆沾滿凝固黑紅血污、泥污、穢物的破爛布條勉強裹著的枯骨。赤著的雙腳血肉模糊,膿血和泥污凍結在一起,腳踝小腿處深可見骨的傷口猙獰外翻,皮肉凍成了青紫色。露出的手臂、臉頰布滿劃傷凍瘡,額頭的傷口正汩汩冒血。而她背上,緊緊捆縛著一個同樣污穢不堪、氣息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胸廓起伏、小臉青紫得如同死人的孩子!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酸腐腥臭和死亡氣息,瞬間彌漫了整個醫館!
“鬼…鬼啊!”學徒嚇得魂飛魄散,手一抖,油燈差點脫手,踉蹌著后退一步,臉上寫滿了極致的驚駭和毫不掩飾的嫌惡,“滾出去!哪里來的乞丐!快滾出去!別死在這兒臟了地方!”
“不…求…求…救…孩子…中毒…”沈微婉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試圖抬起沾滿血污泥污的臉,嘶啞地哀求著,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子。淚水混著額頭的血水洶涌而下,在她污濁的臉上沖出絕望的溝壑。
“中毒?!”學徒驚疑不定地看著地上那對母子,眼中的嫌惡更深,“誰知道是中毒還是瘟疫!快滾!別害人!”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對峙中,里間傳來一聲蒼老而疲憊的詢問:“三兒,何事喧嘩?”
緊接著,布簾再次掀開。依舊是那件洗得發白的青灰色舊棉袍,依舊是那張布滿風霜皺紋的臉,只是比上次相見更加疲憊。老大夫一手端著盞更明亮的油燈,一手習慣性地拿著那桿黃銅煙鍋,皺著眉走了出來。
當他渾濁卻銳利的目光落在門口那慘烈得如同修羅地獄的景象上時,瞳孔猛地一縮!手中的煙鍋“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是她?!”老大夫一眼就認出了沈微婉那雙布滿血絲、此刻只剩下絕望和哀求的眼睛!更認出了她背上那個氣息微弱、臉色青紫的孩子!
“快!三兒!愣著干什么!”老大夫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嚴厲,“把門關嚴實!去把后灶的大鍋熱水燒上!快!把解毒的甘草、綠豆、金銀花、生大黃都拿出來!快!!”
學徒被師傅這突如其來的厲喝嚇了一跳,看著師傅焦急凝重的臉色,再不敢多,慌忙應了一聲,手忙腳亂地跑去關門,又跌跌撞撞沖向藥柜和后面的灶房。
老大夫幾步搶到沈微婉身邊,絲毫不顧地上污穢的血泥,直接跪了下來。他枯瘦卻沉穩的手指,第一時間探向安兒脖頸的脈搏,又迅速翻開孩子的眼皮查看瞳孔。
“劇毒!耽擱太久了!”老大夫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立刻解開沈微婉背上那勒得死緊、幾乎嵌入孩子皮肉的布條,小心翼翼地將安兒那冰冷僵硬、散發著惡臭的小小身體抱了下來,平放在地上鋪開的一塊干凈門板上。
“拿鹽來!溫水!羽毛!快!”老大夫頭也不回地厲聲催促。
學徒已經端著溫水和一小罐粗鹽跑了過來。老大夫抓起一大把粗鹽,毫不猶豫地塞進安兒口中,又迅速灌入溫水!他用手指強行撬開孩子緊咬的牙關,將一根備好的、堅硬的鵝毛翎管,對著孩子的咽喉深處狠狠探了進去!
“呃…嘔——!”
安兒青紫的小臉瞬間扭曲!身體猛地弓起,一陣劇烈的、撕心裂肺的嗆咳后,大量粘稠的、黃綠相間帶著血絲的穢物被強行刺激著嘔吐了出來!腥臭撲鼻!>br>“再灌!”老大夫的聲音冰冷而急促,如同戰場上的軍令!
學徒忍著強烈的惡心,再次灌入鹽水!老大夫再次用羽毛探喉催吐!如此反復數次!每一次劇烈的嘔吐,都讓安兒小小的身體痛苦地抽搐,氣息微弱得仿佛隨時會斷掉!
沈微婉掙扎著爬到門板邊,死死抓住冰冷的木板邊緣,指甲摳得發白。她看著孩子一次次瀕死般的嘔吐,心如同被千萬把鈍刀反復切割,痛得無法呼吸!每一次嘔吐,都像是在剜她的心肝!但她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生怕干擾了老大夫的救治,只有洶涌的淚水無聲地沖刷著臉上的污血。
直到吐出的穢物顏色變淺,只剩下酸水和膽汁,老大夫才停止了催吐。他迅速用溫水清理安兒口鼻的污物,然后取來熬好的濃濃甘草綠豆湯和金銀花水,撬開孩子的嘴,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一點點灌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