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文軒的聲音。

那聲音，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刺穿了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原來，在她被推入這冰天雪地的煉獄之時，門內的暖閣里，她的丈夫正與新歡調笑，享受著屬于他們的溫存與生辰的余歡。

巨大的諷刺和悲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她下意識地、更緊地抱住了懷里的安兒，仿佛那是她在這絕望冰原上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孩子滾燙的體溫透過薄薄的棉襖傳遞過來，那微弱卻頑強的生命氣息，成了對抗這無邊酷寒的唯一熱源。

茫然。

無邊的茫然像這漫天大雪，覆蓋了她的意識。

去哪里？

天下之大，風雪茫茫，何處能容身？何處能求一碗熱湯，救救她懷中氣息奄奄的孩兒？娘家？沈家早已敗落，父親獲罪流放，母親郁郁而終，哪里還有她的歸處？昔日的閨中密友？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誰會收留一個被林家休棄、還帶著病弱稚子的棄婦？只怕避之唯恐不及！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

“咳咳…咳…嘔……”懷中的安兒突然劇烈地嗆咳起來，小小的身體在她臂彎里痛苦地弓起，像一只被丟進沸水的蝦米。幾聲撕心裂肺的嗆咳之后，他猛地嘔出一小口暗紅色的、帶著血絲的粘稠之物，星星點點，落在沈微婉胸前的衣襟上，也落在她護著孩子的手背上。

那點溫熱粘膩的猩紅，在冰冷的雪光映照下，刺目得驚心！

“安兒！”沈微婉失聲驚呼，聲音被風雪撕扯得破碎不堪。那口血，像一盆滾燙的油澆在了她凍僵的心上，瞬間炸開了無邊的恐懼！所有的茫然、所有的悲涼、所有的屈辱，都被這口血帶來的滅頂恐懼狠狠擊碎！

不能死！安兒不能死！

這個念頭如同瀕死的野獸發出的最后嘶吼，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瞬間沖垮了所有的軟弱！

她猛地抬起頭，散亂的長發被風雪吹得狂舞，遮不住她眼中驟然爆發的、如同野火般燃燒的求生欲！那眼神，不再茫然，不再絕望，而是充滿了被逼到絕境、為了幼崽而亮出獠牙的母獸般的兇悍與決絕！

去哪里？

她渾濁的目光穿透茫茫風雪，投向長街的盡頭，投向那被風雪模糊了的、灰蒙蒙的遠方。一個模糊的地點，帶著最后一絲微渺的希望，浮現在她幾乎凍結的腦海里——城西，荒廢的城隍廟！那里，至少有幾片殘瓦，能遮擋些許風雪！也許……也許還能找到一點能燒的枯枝敗葉！

沒有時間猶豫了！

沈微婉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將被凍得麻木的雙腳從冰冷的雪泥中拔了出來！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刺骨的疼痛從腳底直沖頭頂。她將懷里的安兒抱得更緊，用自己的身體盡可能擋住迎面撲來的風雪，然后，踉蹌著、跌跌撞撞地，一頭扎進了那漫天席卷、深不見底的雪幕之中！

單薄的身影在狂風暴雪中搖晃、掙扎，渺小得如同隨時會被吞噬的螻蟻。每一次跌倒，她都死死護住懷中的孩子，用膝蓋、用手肘，在冰冷的雪地上支撐著爬起，然后繼續向前。身后，林府那兩扇緊閉的朱紅大門，在風雪中迅速變得模糊、遙遠，最終徹底消失在白茫茫的混沌里，只留下兩道深深淺淺、歪歪扭扭、很快又被大雪覆蓋的腳印。

風雪更大了，呼嘯著，仿佛要將這天地間最后一點掙扎的生氣，也徹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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