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榮幸。”亞瑟緩緩起身,理了理袖口的白手套:“那我就不打擾你準備了。西吉,今晚請記住一件事,倫敦的觀眾對李斯特可沒有濾鏡,只要拿出你的全部實力,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塔爾貝格起身送別道:“明白了,爵士,我也提前預祝您的新曲首演順利。”
亞瑟推開更衣室的門,白金漢宮的長廊里一時顯得格外寂靜。
他回頭看了一眼,塔爾貝格正俯身整理樂譜,他的肩膀微微繃緊,像是尚未放松的弓弦。
亞瑟沒有多說什么,轉身沿著鋪著紅毯的走廊向前走去。
外頭的空氣要清新得多,相較于更衣室,這里更能讓他的頭腦保持清醒。
他剛轉過拐角,就看見一個男人靠在墻邊,正對著嘉賓席的方向罵罵咧咧,語氣充滿了德意志小市民式的焦躁與滑稽。
“天殺的命運!連在白金漢宮也逃不過!”
亞瑟挑了挑眉,忍不住笑了:“我真沒想到,海因里希,你連在女王的宮殿里也能找到發牢騷的理由。”
海涅一驚,他扭頭看去,發現來人是亞瑟后,才放松了下來:“該死!亞瑟,你根本不知道我剛才看見了什么!萬幸我今晚只是冒充你的隨從,而不用一板一眼的坐在嘉賓席上。”
亞瑟走近幾步,饒有興致地問道:“怎么?你看見本杰明了?我之前不是告訴過你,他收到了今晚音樂會的邀請函了嗎?”
“本杰明?本杰明?迪斯雷利?那個厚顏無恥的家伙還不值得我這么大動肝火。”海涅正了正自己的領巾:“我看見的是我的表妹夫!”
“表妹夫?”亞瑟眨了眨眼,完全沒料到這個答案:“你是說你的情敵?曾經的?”
“是的!”海涅的聲音壓低了一些,但怒氣卻絲毫不減:“那個道貌岸然的莫謝萊斯!您知道他吧?倫敦愛樂協會的音樂總監!倫敦音樂學院的教授!他今晚也在這場音樂會上!”
亞瑟聞愣了半晌:“等等,你的意思是,伊格納茲?莫謝萊斯,就是你的表妹夫?”
“不然呢?”海涅眼中閃過一種夾雜著屈辱與嫉妒的神情,恨恨地說道:“他娶了我表妹,我那可憐、天真、還在彈舒伯特小夜曲的表妹!一個德累斯頓的少女,當時她才二十歲不到,就被這個老家伙騙走了!”
亞瑟覺得海涅這番話說的并不公正,因為他記得莫謝萊斯好像是三十歲的時候結婚的,雖然三十歲不算小,但無論如何都算不上老家伙吧?
但雖然他心里這么想,但是為了防止自己生出“德意志痔瘡”,他只得向海涅屈服了。
亞瑟微微仰頭,似乎在憋笑:“我倒是聽說莫謝萊斯夫人彈琴極好。”
“她當然彈得好!”海涅哼了一聲:“那是我手把手教的!”
說到這里,海涅似乎有些頹喪:“我的表妹,如今就坐在莫謝萊斯的身旁,穿著巴黎的高檔時裝,在白金漢宮觀賞歐洲頂級音樂家的演奏,而我,卻只能用隨從的身份混進后臺!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
亞瑟聞,實在是憋不住痔瘡道:“這起碼說明你的表妹沒嫁錯。”
“亞瑟!”海涅禁不住想要咆哮:“這可不是簽幾張賬單就能揭過去的事!”
正當海涅即將暴走之際,埃爾德的腔調忽然在走廊盡頭響起:“姑娘嘛,哪里的姑娘不是姑娘呢?海因里希,你何必糾結這個?”
“該死的!”海涅翻了個白眼:“你少來插嘴!你連浪漫都不懂!”
“浪漫?”埃爾德聳了聳肩:“或許我確實不懂,但我懂港口。港口的姑娘和你表妹一樣,她們也都喜歡會彈琴的男人,可一旦有男人能帶她們離開,她們就不會再唱你寫的歌了。”
“你閉嘴!”海涅漲紅了臉,幾乎想要沖上去拽住他的領子。
亞瑟急忙伸手攔他:“好了好了,海因里希,你別真跟埃爾德一般見識。他的嘴總是比腦子快兩步,你總不能和他學吧?”
海涅氣呼呼地松開了手:“我表妹不一樣,她可不是那種膚淺的女人!”
埃爾德本想再調侃兩句,可他看海涅氣性這么大,完全不像是大仲馬那樣開得起玩笑,于是只得作罷道:“罷了,海因里希,今晚演出結束后,去萊斯特廣場,我請你喝一杯。如果到時候你還堅持姑娘們確實不一樣,那我就向你道歉。”
亞瑟望著這兩位不省心的朋友,禁不住搖了搖頭:“萊斯特廣場?我勸你們還是悠著點吧。”
“怎么?怕我們喝多了惹事?”
“惹事是輕的。”亞瑟警告道:“最近由于利奧波德訪英,內務部和外交部對倫敦的治安情況都盯得緊,萊斯特廣場這種案件頻發的區域自然是蘇格蘭場的重點監控對象。如果你們非去不可,記得提前打個招呼,讓蘇格蘭場知道一下情況。”
亞瑟話音剛落,忽然從音樂廳方向傳來一陣熱烈而輕快的弦樂聲。
弦樂齊鳴的那一刻,整座宮殿的空氣都被震得輕輕顫動。
亞瑟停下腳步,神情微變:“開始了。”
那是《塞維利亞的理發師》的序曲,歌劇大師羅西尼的光輝之作,也是今晚音樂會的序曲。
……
禮樂廳內燈火輝煌,水晶吊燈垂懸在穹頂之下,光線如涌動的金流。
空氣里彌漫著蠟燭與玫瑰花的混合香氣,樂聲自舞臺正前方洶涌而出。
嘉賓席最前方,最中央的座位上,是年僅十八歲的維多利亞女王。
今晚她挑了一身奪人眼球的淡金色絲緞禮裙,胸前別著象征著嘉德騎士團團長地位的嘉德星章。
而她的右側坐著的利奧波德一世今天則選擇以比利時軍禮服示人,銀線繡邊,胸前一字排開四枚勛章。
利奧波德獲得的勛章并不在少數,但今晚他選擇佩戴的勛章明顯精挑細選過,除了象征著比利時利奧波德騎士團團長身份的利奧波德大十字星章以外,還戴上了英國頒發的嘉德勛章、巴斯勛章以及漢諾威王國的皇家圭爾夫勛章。
而坐在他身邊的,正是比利時王后、法蘭西的露易絲-瑪麗?德?奧爾良公主,萬幸她的臉型受父親路易?菲利普的影響不多,看起來沒有那么像是鴨梨,否則對于一個姑娘家來說,這種打擊確實太大了。
《比利時的露易絲-瑪麗王后肖像》德意志畫家弗蘭茨?克薩韋爾?溫特哈爾特繪于1841年
而維多利亞左側的位置則由她的母親肯特公爵夫人占據。
肯特公爵夫人仍是一貫的浮華打扮,頸上堆疊著珍珠與紫晶。
她面帶微笑,偶爾與身旁的阿德萊德王后低聲交談,看起來在女兒繼位以后,兩人的關系確實緩和了不少,至少在公開場合,肯特公爵夫人已經不再會對阿德萊德表示嫉妒了。
至于阿德萊德王后,她的模樣依舊憔悴,看起來似乎還沒能夠從丈夫的離世中走出,她并不常插話,只是偶爾會在樂章起落間輕輕點頭,看起來就像是在為科斯塔先生的指揮伴奏。
而他們身邊坐著的,則是一眾王室成員,劍橋公爵即格洛斯特公爵夫婦以及維多利亞的幾位老姑姑。
在本場音樂會當中,能與王室成員并排的,唯有那些曾在拿破侖戰爭中立下過赫赫戰功的將軍們。
其中打頭的,便是滑鐵盧的英雄威靈頓公爵了。
老公爵端坐在中央偏右的位置,緊挨著利奧波德夫婦,他的背依舊挺拔,只是每當樂曲進入高潮,他便微微皺眉,似乎在努力分辨音符的層次。
利奧波德看見威靈頓公爵這個模樣,忍不住起身與妻子換了個位置,探著身子向他搭話道:“您能聽清演奏嗎?”
威靈頓公爵聞,開口道:“我在努力,陛下!”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