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由于拜占庭帝國的滅亡,借由《宗教章程》,歷代沙皇不僅認為自己是莫斯科及全俄東正教大牧首,還覺得自己是整個東正教世界的統治者和精神領袖。
而這,也是沙皇幾個世紀以來偏要與奧斯曼土耳其人過不去的重要原因之一。
畢竟按照沙皇的設想,他的首都既不應該設在莫斯科,也不應該設在彼得堡,而是應該設立在東正教世界的心臟――君士坦丁堡,身為‘第三羅馬’的凱撒,除了取得黑海入海口以外,他們還一直很想恢復羅馬帝國。
當然了,俄國人的這個想法,不論是對于法國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奧地利人、德意志人,甚至是英國人,都屬于精神侮辱,那是無論如何不能贊同的。
你成羅馬繼承者了,那我們難道自認蠻子嗎?
去你媽的。
亞瑟開口道:“怎么?葉爾莫羅夫將軍對卡拉姆津的《俄羅斯國家史》有什么看法嗎?”
普希金回道:“他對卡拉姆津的書不太滿意。尤其是卡拉姆津關于基輔羅斯被滅國的看法,卡拉姆津覺得基輔羅斯被滅國是由于集中權力不夠,在基輔羅斯的200多年時間里,各位大公都沒能實現集權和統一,導致貴族之間各不相讓、骨肉相殘,所以把國家力量白白地消耗掉,這才導致了它的毀滅。把這種邏輯再往下推,就得出了蒙古征服對俄國來說是“禍福相倚”的說法,蒙古的征服帶來了毀滅、死亡和奴役,這是“禍”。同時,也迫使俄國走上一條集中權力和統一國家的道路,這是“福”。葉爾莫羅夫將軍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這樣的看法。”
撇開禍福不論,至少亞瑟當年看這段的時候,覺得至少卡拉姆津的邏輯是順暢。而且他也不樂意陷入關于這些問題的爭論,他是來做文化參贊的,又不是來研究社會科學的。
普希金是個民族主義者,對這種問題發表看法,誰知道會不會撥動他的神經呢。
亞瑟問道:“那葉爾莫羅夫將軍覺得應該怎么寫呢?”
“他自己倒是不想寫,但是他希望能有一支熱情的筆把俄國人民從卑微到強大的過程記錄下來。”
普希金開口道:“他還談到了德意志人的問題。差點忘了告訴你,當初保羅一世仿照普魯士進行軍事改革時,他就是堅定反對者,并且還因此被流放了。在軍事問題上,葉爾莫羅夫將軍是蘇沃洛夫式軍隊教育和訓練法的忠實擁躉,極度厭惡普魯士的線式戰術和警戒線戰略。他十分擔心宮廷里的德意志勢力,他說,如果沒有人記錄下這些當代史,那么再過五十年,俄國人就會以為,由于一些德意志將軍領導的普魯士或奧地利援軍參加了這次遠征,所以我們才取得了最終勝利。”
亞瑟訝然道:“俄國的情況有這么夸張嗎?”
“難道沒有嗎?”普希金諱莫如深道:“您可以數數宮廷里的大臣中,有多少是德意志人。”
亞瑟略一回憶,他來俄國的時間還不長,見到的俄國重臣也只有兩人。
但是好巧不巧,這兩個全是德意志人。
其中一個是第三局局長,來自波羅的海地區的德意志第二代移民本肯多夫伯爵。
第二個則是俄國的外交大臣,出生在西班牙的德意志貴族內塞爾羅德伯爵。
喔,對了,還有利文夫人的丈夫,利文家族同樣是來自德意志的。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在俄國宮廷任職的德意志人搞不好比俄國人還要多。
不過話說回來,真正的俄國人這種概念本就比較罕見,因為據亞瑟的觀察,由于俄國在這幾百年中的不斷征服,彼得堡的貴族構成實在是太雜亂了。
作為上流社會沙龍的保留項目,你可以經常聽到貴族們談論他們的血統和族譜。
而俄國貴族的血統無疑是亞瑟所見到過最復雜的了。
根正苗紅的留里克家族后代,也就是諾曼貴族,大約有六分之一。波蘭和立陶宛后裔占五分之一。西歐其他民族,比如德意志人、蘇格蘭人、法蘭西人等等,超過四分之一,韃靼人和其他東方民族后裔也占五分之一。而那些真正的俄國人,即土生土長的大俄羅斯族,二十個人里面才能挑出一個。
這一方面說明普希金陳述的問題是客觀存在的,即便是俾斯麥發牢騷的普魯士,也不曾像俄國這樣,貴族階層對于外族如此開放,嚴重缺乏本土根基。
而且,俄國的爵位存在嚴重的超發現象,簡直到了通貨膨脹的程度。
這是由于俄國每征服一個地方就要把當地的王公貴胄遷回首都,賞個王公的爵位圈養起來。再加上征服了當地的將軍也要封賞,而俄國征服得到的國土又那么大,所以彼得堡的公爵簡直是遍地走,壓根不像是不列顛、法蘭西等西歐國家那么稀少。
有的公爵甚至還不如西歐的男爵富有,更別談掌握什么樣的權力了。
這一重大發現使得剛剛結識了七八個公爵的亞瑟大失所望,所以才婉拒了好幾個公爵的邀請,在這天寒地凍的天氣里跑到英國俱樂部只為找普希金聊聊。
但話又說回來了,雖然普希金說的都沒錯。
但亞瑟打心眼兒里覺得――老普啊,你瞧瞧你這身黑皮和卷毛,你自己祖上都不是俄國人,咋就能成了民族主義者呢?真就阿比尼西亞入俄羅斯,則俄羅斯之了?
不過,這番話自然不好放在臺面上說,本著看樂子不嫌小,鬧事情不怕大的心態,亞瑟暗示道:“亞歷山大,你的這趟旅程聽起來很有趣,你有考慮過把它寫下來出版嗎?”
“這……”普希金琢磨了一下:“我本來是不打算把我的日記出版發行的。畢竟還得經過沙皇陛下的審核,不過既然法國人想要詆毀我,那我倒也不介意把我的故事公之于眾。”
“日記?”亞瑟仿佛卡拉姆津發現了‘古羅斯’一樣興奮:“如果可以的話,我能看看嗎?”
普希金對亞瑟的話根本沒有多想,因為在他看來,那只不過是一份游記,上面只記錄了一些日常瑣事和他在高加索的所見所聞罷了。
“當然可以,不過那份日記被我留在了莫斯科。過幾天就是岳母日了,我正好要帶著妻子去莫斯科和丈母娘團聚。到時候,我順手把日記取回來。”
“您要去莫斯科?”亞瑟忽然站起身道:“那還真是巧了!我最近也準備去莫斯科看望幾位朋友,正好謝肉節閑得無聊,不如咱們同路?”
“同路?嗯……”普希金捏著下巴道:“倒也不是不行,只要您別介意另一個順路的小俄羅斯人就行了。”
“小俄羅斯人?您是說果戈里先生?”
“除了他還能有誰呢?”普希金似乎很喜歡果戈里,一提到他眼角全是笑意:“那家伙為了基輔大學副教授的職位急的百爪撓心,正打算去莫斯科大學找一位老熟人幫他說情呢。”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