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小哼著不成調的流行歌,指尖在段新紅的裙擺上輕輕撫平一道看不見的褶皺。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在那雙過分靈巧的手指上跳躍。段新紅安靜地站著,感受著絲綢布料摩擦皮膚的觸感。這是一條新裙子,淡藍色,袖口繡著細小的白色花朵。蘇小小今天格外耐心,系腰帶時反復調整了三次,直到那個蝴蝶結完美對稱。
“好了。”蘇小小退后半步,歪著頭打量她的作品。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發現了什么稀世珍寶。段新紅不需要看鏡子就知道自己現在是什么樣子——一個活生生的、會呼吸的精致娃娃。這個認知曾經讓她作嘔,現在卻只帶來一陣麻木的平靜。
梳妝臺上的手機嗡嗡震動。蘇小小瞥了一眼,嘴角立刻垮了下來。她磨蹭著拿起手機,語氣變得生硬:“……知道了,馬上就下去。”掛斷電話,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手指無意識地卷著發梢。那種煩躁幾乎具象化地彌漫在空氣里。
段新紅看著她。一種奇怪的沖動促使她向前挪了一小步,正好停在蘇小小低垂的視線范圍內。蘇小小愣了一下,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段新紅微微偏過頭,做出一個她練習過很多次、最能引發憐愛的角度。她甚至輕輕眨了眨眼。
蘇小小臉上的陰霾瞬間消散了。她咯咯笑起來,伸手用指尖碰了碰段新紅的臉頰:“還是你最乖。”那股籠罩著她們的低壓氣流不見了。段新紅心里某個地方輕輕落下了一塊石頭。她成功了。她用一個小小的表演驅散了蘇小小的壞情緒。這感覺……不壞。
甚至有點得意。像掌握了一種秘密武器。
蘇小小被母親又叫了一次,這次語氣嚴厲得多。她不得不離開,臨走前把段新紅小心地放回那個鋪著天鵝絨的展示盒里。“等我回來。”她說,合上盒蓋前投來依戀的一瞥。黑暗籠罩下來,只有盒蓋縫隙透進一絲微光。段新紅在柔軟的內襯上調整姿勢,讓自己更舒服些。她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接著是蘇小小下樓的腳步聲。
安靜了。
過去,這種獨處時刻總是充滿了焦灼的思考。計劃逃跑,回憶過去,痛恨現狀。現在她的腦子空蕩蕩的。那些激烈的情緒不知何時已經消退,像退潮后裸露的沙灘,平坦而乏味。她伸手摸了摸裙子上的繡花,指尖感受著那些微小的凸起。很精致。蘇小小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她想起剛才蘇小小煩躁的表情。是因為父母的催促?還是學校的壓力?段新紅發現自己竟然在揣測蘇小小的心情,就像真正關心她似的。這個發現沒有引起太多波瀾。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她住在這里,被照顧,被裝扮,取悅蘇小小是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吃飯睡覺一樣自然。
盒子的縫隙外,光線微微暗了下去。可能是一片云遮住了太陽。段新紅盯著那縷光,思緒飄得很遠。她試著回憶陳昊的臉,那個第一個囚禁她的男人。記憶里的面容有些模糊了,只剩下一個猙獰的輪廓。李衛國老人渾濁的、充滿恨意的眼睛倒是清晰些,但那份尖銳的痛感也鈍化了。仿佛那些都是上輩子的事,是別人的故事。
她現在是誰?
展示盒里的空間很安全。沒有突如其來的傷害,沒有饑餓和寒冷,沒有朝不保夕的恐懼。代價是什么?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這條漂亮的藍裙子。代價是穿上這些她曾經嗤之以鼻的可愛衣服,擺出溫順的姿態。這個代價,和過去那些忍饑挨凍、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時刻面臨死亡威脅的日子相比,似乎……太輕了。
輕得讓她感到羞愧。
心臟猛地抽搐了一下。為這份羞愧感到羞愧。她竟然覺得現在的處境是一種幸運?段新紅用力閉上眼睛,試圖召喚曾經的憤怒。那份支撐著她度過無數磨難的對命運的怒火。它還在,但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花,悶悶的,燒不起來。
外面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是蘇小小回來了。段新紅幾乎是下意識地調整了姿勢,擺出蘇小-->>小最喜歡的那種乖巧坐姿,雙手輕輕交疊在膝蓋上。盒蓋被打開,光線涌了進來。蘇小小的臉出現在上方,帶著運動后的紅暈,眼神有些疲憊,但在看到她的瞬間亮了起來。
“還是你好,”蘇小小把她捧出來,聲音帶著點委屈,“他們就知道催我寫作業。”她的手指很溫暖,帶著點汗濕。段新紅安靜地待在她手心里,感受著那份體溫。一種微妙的滿足感悄然滋生。看,她是被需要的,是特別的,是蘇小小在煩躁世界里的避風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