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小對她的恐懼渾然未覺,或者覺得這根本無關緊要。她似乎找到了“高效”的方法。接下來的梳理變得簡單而殘酷。遇到稍微不順滑的地方,她不再費力去疏通,而是直接用剪刀“修剪”掉。細微的“咔嚓”聲不絕于耳,一縷縷斷發像秋天的落葉,無聲地飄落在白色桌布上。
段新紅僵直地坐著,一動不敢動。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剪刀冰冷的金屬邊緣偶爾擦過頭皮的感覺,能聽到刃口切斷發絲時那令人牙酸的細微聲響。每一次“咔嚓”聲,都讓她心臟緊縮一下。她感覺自己像一塊需要修剪的草坪,或者一棵被隨意塑形的盆栽。自主權?那是個早已陌生的詞匯。
蘇小小完全沉浸在她的“創作”里。她時而用梳子比量長度,時而用剪刀精準地剪掉她認為多余或不夠完美的發梢。她的眼神專注,嘴唇微微抿著,像是在完成一件精密的微雕作品。她不再把段新紅當成一個活物,而是當成了需要被她“完善”的材料。
段新紅看著桌布上越積越多的、屬于自己的頭發,一種莫名的悲哀涌上心頭。這些頭發,曾經也是她的一部分,伴隨她經歷了許多。如今,它們被如此輕易地、毫無憐惜地切斷、丟棄。蘇小小在意的不是她是否舒適,是否疼痛,只在意最終呈現出來的“完美”效果。
修剪似乎告一段落。蘇小小放下了剪刀,拿起那把更小的、鑷子一樣的工具。她湊得更近,呼吸幾乎噴在段新紅的額頭上。她用那鑷子極其小心地,將一些特別細碎的、她認為影響整體輪廓的絨毛和碎發,一根一根地夾走。這個過程更加緩慢,更加折磨人。那冰涼的金屬尖端在頭皮上移動,帶來一陣陣難以忍受的癢意和恐懼。
段新紅死死咬著牙,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必須忍耐。必須像一塊石頭,一段木頭。任何多余的反應都可能引發不可預知的后果。
時間在一種詭異的寂靜中流逝,只有鑷子偶爾碰觸頭發發出的細微聲響,和蘇小小極其輕淺的呼吸聲。
終于,蘇小小放下了鑷子。她后退一步,仔細端詳著自己的作品。她的目光像掃描儀,從頭發的根部看到發梢,檢查著對稱性,弧度,每一根發絲的位置。
段新紅感到頭皮一陣發麻,被反復觸碰和修剪過的地方殘留著異樣的感覺。她不知道自己的頭發現在變成了什么樣子。她不敢想象。
蘇小小臉上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她拿起旁邊的一面小鏡子,舉到段新紅面前。
“看,”她的聲音帶著完成杰作后的愉悅,“現在順眼多了。”
鏡子里,映出一張蒼白的小臉,和一頭被修剪得異常整齊、甚至可以說是一絲不茍的頭發。發型說不上多么別致,只是去除了所有“雜亂”,呈現出一種僵硬的、符合某種刻板標準的“整潔”。像那些廉價娃娃頭上植上去的、毫無生氣的化纖發。原本屬于她個人的、哪怕有些毛躁的自然形態,徹底消失了。
段新紅看著鏡中那個頂著一頭陌生發型的自己。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只有一種深沉的無力感。連最后一點屬于她自己的、自然生長的東西,也被剝奪了,被強行改造成了蘇小小認為“完美”的樣子。
蘇小小放下鏡子,用手指極輕地梳理了一下那剛剛成型、還帶著剪刀涼意的發絲。“這才配得上你現在的裙子。”她滿意地說,“我的天使,從頭到腳,都必須是完美的。”
段新紅垂下眼瞼,看著白色桌布上那些散落的、褐色的斷發。它們曾經是她的一部分,現在只是需要被清掃掉的垃圾。她安靜地坐在那里,像一件剛剛經過精心修繕的古董,外表光潔如新,內里卻布滿了被強行抹去的痕跡和冰冷的鑷子帶來的戰栗。頭發的執念,是蘇小小的。而留給她的,只有這片被強行“規整”后的荒蕪,和那縈繞不去的、剪刀刃口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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