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永恒的、帶著霉味和熏香的黑暗。段新紅像一具被遺忘的標本,僵臥在天鵝絨墊子上。意識在清醒與昏沉間漂浮,時間感徹底混亂。唯一能標記“存在”的,只有那不定時掀開絨布帶來的刺眼光線,和隨之而來的、被當做實驗動物般的觀察與記錄。
這一次的黑暗似乎格外漫長。干渴像一把銼刀,反復刮擦著她的喉嚨。胃袋空空地抽搐著,發出微弱的、只有她自己能聽到的鳴響。虛弱感深入骨髓,連抬起一根手指都覺得費力。她甚至開始懷疑,店主是不是終于對她這個“不回應祈愿”的假精靈失去了耐心,打算就這樣讓她悄無聲息地餓死、渴死在這華麗的玻璃棺材里。
就在她意識即將再次渙散時,外面傳來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動靜。
不是店主平日里那種刻意放輕、帶著儀式感的腳步聲。而是……一種笨重的拖拽聲,好像有什么沉重的東西被挪動。接著,是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像是布料與木頭表面在反復接觸。
他在干什么?
段新紅勉強提起一點精神,側耳傾聽。虛弱讓她的感官變得遲鈍,那些聲音模糊不清,卻帶著一種莫名的、讓人不安的意味。
拖拽聲停止了。一段短暫的寂靜。然后,是店主走近的腳步聲。這一次,他的腳步似乎比平時稍快,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覆蓋在玻璃罩上的厚重絨布被“嘩啦”一下掀開了!
久違的光線涌來,依舊是從頂部那盞小燈發出的暖黃光,但不知為何,感覺比之前更亮,也更……集中?段新紅被刺得瞇起眼睛,好一會兒才適應。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所處的環境變了!
玻璃罩子還在,但她連同這個罩子,被放在了一個新的“基座”上。那是一個顏色深暗、看不出具體材質的方形墩子,表面似乎經過精心打磨,反射著頂燈幽微的光。罩子外面,店主之前擺放的那些彩色石子、干花瓣和碎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莊重,或者說,更加詭異的布置。
深紫色的絨布像幕布一樣,從上方垂落,形成了一個背板和側壁,將玻璃罩子半包圍起來,營造出一個幽閉、神圣(自以為)的空間。背板前方的左右兩側,各擺放著一個造型古拙的青銅小香爐,只有雞蛋大小,里面似乎已經填好了香粉。正前方,則放置著一個更小一些的、同樣是青銅材質的淺盤,像是用來盛放什么貢品的。
這……這看起來像個……神龕?!
段新紅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這個瘋子!他不僅把她當收藏品,現在還要把她當神像一樣供奉起來?!
店主的臉出現在玻璃罩前。他今天似乎特意整理過,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金絲眼鏡擦得锃亮,身上換了一件更為正式的、深藍色的對襟上衣,紐扣扣得嚴嚴實實。他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肅穆,眼神里的狂熱被一種刻意壓制的、莊嚴的神情所取代。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進行“投喂”或觀察。他先是后退一步,對著這個剛剛搭建好的、不倫不類的神龕,微微鞠了一躬!動作緩慢而鄭重。
段新紅在罩子里看得目瞪口呆,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鞠躬完畢,店主上前,用一個小巧精致的火折子,點燃了左右兩個小香爐里的香粉。兩縷青煙裊裊升起,散發出比之前更加濃郁、也更加沉悶的香氣,很快就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彌漫開來。那味道鉆進玻璃罩子的縫隙,讓段新紅一陣陣反胃。
接著,他拿出一個用絲綢包裹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一小撮看起來像是某種植物種子的東西,黑褐色,帶著光澤。他極其鄭重地將這些種子放入了正前方的那個青銅淺盤里。
做完這一切,他后退兩步,雙手合十,置于胸前,閉上眼睛,開始低聲吟誦起來。這一次,他吟誦的句子似乎比之前記錄的更加連貫,也更加……冗長。語調起伏,帶著某種古老的、或許是自創的韻律。
段新紅一個字也聽不懂。她只看到他那張翕動的嘴唇,和臉上那種沉浸其中的、近乎迷醉的表情。香煙繚繞,將他籠罩在一片朦朧的霧氣里,使得他那張原本還算清癯的臉,看起來如同廟里泥塑的神像,冰冷,空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虛假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