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紅覺得自己快變成下水道里的一塊石頭了。冰冷,潮濕,長滿苔蘚,腦子里也像是塞滿了淤泥,轉不動了。時間在這里就是一灘死水,不流動,只發臭。白天黑夜一個樣,睜眼閉眼一個樣,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只有耳朵里那點污水流動的單調聲音,嘩啦,嘩啦,像永遠念不完的經,聽得她太陽穴突突地跳。
餓,已經不是一種感覺,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像背景噪音一樣持續存在。胃袋縮成一團,空得發疼,但更多的是麻木。她機械地在身下的“墊子”里摸索,抓到什么就往嘴里塞——腐爛的葉子帶著濃重的土腥味,干枯的苔蘚像嚼沙子,偶爾找到一小塊被水泡得發脹、不知是什么的殘渣,能讓她咀嚼半天,盡管味道古怪得像在啃抹布。
渴了,就仰起頭,張大嘴巴對準頭頂裂縫滲出的水滴。水滴落下的間隔長得讓人發瘋,砸在舌頭上只有一點點涼意,根本緩解不了喉嚨里的干渴。更多時候,她只能舔舐身下潮濕的、帶著咸腥味的淤泥。
身體越來越虛弱。力氣像漏氣的皮球,一點點消失。稍微動一下,就頭暈眼花,四肢發軟。傷口在潮濕環境下開始發炎,腰側那道螳螂留下的疤又紅又腫,碰一下就鉆心地疼。寒冷無孔不入,她蜷縮成一團,還是止不住地發抖,牙齒磕碰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這些肉體上的折磨還能忍受。最可怕的是寂靜和孤獨。
太靜了。靜得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聽到心臟每一次緩慢而沉重的跳動。靜得讓她產生幻聽——有時好像聽到張瑤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有時是王老板低沉的輕笑,有時是老陳在黑暗中劃拉箱底的細微刮擦聲,甚至……是李銘照片上那年輕靦腆的笑聲。
這些聲音像鬼魅一樣在她耳邊飄忽,等她猛地驚醒,側耳細聽時,又只剩下污水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嘩啦聲。
沒人說話。沒人看她。連只老鼠都好幾天沒見著了。她像是被整個世界遺忘了,扔在這個最骯臟、最黑暗的角落里,自生自滅。
她開始自自語。聲音沙啞,含混不清。
“喂……有人嗎?”她對著黑暗輕輕喊了一聲。聲音被濃稠的黑暗吸收,連個回音都沒有。
“我……我叫段新紅……”她繼續說著,像是在確認自己的存在,“我以前……挺風光的……騙過很多人……很多錢……”
黑暗沉默著,只有污水在回應。
“李銘……”她念出這個名字,喉嚨像是被堵住了,“對不住……真的……對不住……”
沒有回應。只有心里那陣熟悉的、尖銳的刺痛。
“老陳……你還在嗎?你那個‘忍’字……我快做不到了……”
依舊只有水聲。
她說著,哭著,罵著,最后只剩下無聲的哽咽。眼淚混著臉上的污垢流進嘴里,又咸又澀。她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在對著一片虛無表演獨角戲。
腦子不受控制地回放過去。那些紙醉金迷,那些謊與欺騙,那些被她輕易踐踏的人和感情。每一個畫面都變得異常清晰,帶著尖銳的棱角,反復切割著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內心。
報應。這就是報應。
她不再憤怒,不再不甘,只剩下一種深沉的、無邊無際的疲憊和……認命。
也許,她就該爛在這里。像這下水道里的其他垃圾一樣,悄無聲息地分解,消失。這才是她這種人最好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