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變成了一首混亂的交響樂。段新紅的骨頭都快被顛散了架,紙箱外面是各種聲音的混戰——三輪車發動機突突的怒吼,喇叭不耐煩的尖叫,自行車鈴鐺清脆的叮鈴,還有無數人聲匯成的嗡嗡背景音,像一鍋燒開的水。光線從紙箱的縫隙里頑強地鉆進來,形成幾道斜斜的、灰塵飛舞的光柱。她瞇著眼,貪婪地透過那些縫隙往外看,但只能看到快速移動的模糊色塊和晃動的影子。
“咣當!”
紙箱被重重放在一個硬物上,震得她差點咬到舌頭。外面的喧囂瞬間放大了好幾倍,各種氣味也爭先恐后地涌進來——灰塵味,汗味,食物若有若無的油膩香味,還有一股子鐵銹和舊皮革混合的、難以形容的“老東西”味兒。她感覺自己像是被扔進了一個巨大、嘈雜、充滿未知生物的原始森林。
紙箱被打開了。突如其來的強光刺得她眼淚直流,好半天才適應過來。她發現自己被放在一個鋪著暗紅色絨布的長條桌子上,周圍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破爛:缺了口的瓷花瓶,銹跡斑斑的鐵皮盒子,一堆泛黃的舊書,幾個造型古怪、漆皮剝落的木雕,還有她身下這個……散發著陳腐木頭氣味的檀木盒子。那個把她帶來的、聲音油滑的男人正背對著她,跟旁邊攤位一個賣鞋墊的大媽扯著嗓子聊天,唾沫星子橫飛。
她,段新紅,現在成了這堆破爛里的一員。一件待售的商品。
這個認知讓她胃里一陣翻騰。以前只有她把人當凱子、當肥羊的份兒,現在倒好,直接明碼標價……不對,連價簽都還沒貼上。她緊張地環顧四周,桌子對她來說高得像懸崖,下面是人腿組成的森林,密密麻麻,來回移動,看得她眼花繚亂,生怕哪只大腳不小心踹上來,把她連同盒子一起蹬飛。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老物件兒!便宜處理!”攤主終于結束了閑聊,開始吆喝,聲音帶著一種夸張的熱情,“祖傳的寶貝,給錢就賣!”
很快就有人圍了過來。一雙沾著泥點的舊皮鞋停在桌子前,鞋的主人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捏起了段新紅所在的檀木盒子,湊到眼前仔細端詳。他的呼吸帶著濃重的煙味,噴在盒子上。段新紅嚇得大氣不敢出,緊緊貼在木壁內側,心里瘋狂祈禱:別買!千萬別買!這玩意兒又舊又破,還鎖著,啥也看不著!
老頭瞇著眼看了半天,用手指敲了敲盒蓋,嘟囔了一句:“木頭還行,就是這鎖銹死了吧?打不開有啥用。”他把盒子隨手扔回桌上,力道不輕,段新紅在里面滾了半圈,撞得眼冒金星。
謝天謝地!她在心里長舒一口氣。
緊接著,一個穿著花哨連衣裙、手指甲涂得鮮紅的中年女人拿起了一個瓷娃娃,對著光看了又看,嘴里挑剔著:“這釉色不行了,都有裂紋了,便宜點唄?”她的聲音又尖又細,像指甲刮過玻璃。攤主立刻跟她討價還價起來,唾沫橫飛。段新紅看著那女人鮮紅的嘴唇一開一合,仿佛看到了以前在商場里血拼的自己,也是這般挑剔,這般斤斤計較。報應,真是報應。
時間在煎熬中一點點流逝。太陽越升越高,溫度也上來了,絨布桌子被曬得發燙,連帶著盒子里的溫度也升高了。段新紅又熱又渴,喉嚨里像著了火。她看著攤主腳邊那瓶喝了一半、瓶壁上掛著誘人水珠的礦泉水,感覺自己的眼睛都要冒綠光了。要是能喝上一口……就一小口……
一個穿著跨欄背心、渾身是汗的胖男人在攤位前停下,拿起一個銅制的煙灰缸掂量著。他的目光隨意掃過桌子,落在了檀木盒子上。“這破盒子裝啥的?”他粗聲粗氣地問。
“哎喲,大哥好眼力!”攤主立刻湊過來,滿臉堆笑,“這可是老檀木,您聞聞這味兒!里頭裝的啥我-->>也不知道,鎖著呢,說不定是祖上傳下來的金銀首飾呢!您要是有興趣,五十塊錢拿走,自己回去撬開看看,絕對驚喜!”
段新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五十塊?!她段新紅就值五十塊?!而且這混蛋居然暗示里面有金銀首飾?!
胖男人顯然被“金銀首飾”打動了,他拿起盒子,湊到耳邊使勁晃了晃。段新紅在里面被晃得天旋地轉,五臟六腑都快移了位。
“咋沒聲音呢?”胖男人疑惑地說。
“好東西都墊著棉花呢!哪能晃出響動!”攤主面不改色地胡扯。
胖男人猶豫了一下,又把盒子放下了。“算了,看著不像有啥好東西,這鎖都銹成這樣了,不好弄。”他搖搖頭,拿著那個煙灰缸走了。
段新紅虛脫般地癱坐下來,后背全被冷汗浸濕了。太刺激了,這簡直就是在鬼門關反復橫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