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紅正和那張照片大眼瞪小眼。李銘的笑容像用刀子刻在她腦子里了,閉眼睜眼都在那兒晃悠。她試過面壁,結果木頭上那些扭曲的紋路慢慢能拼出個人臉輪廓,嚇得她趕緊轉回來。得,還是看照片吧,至少這張臉不會變形。她甚至開始給照片里的李銘編故事,想象他沒生病的話現在在干嘛。可能升職加薪了?娶了個不算漂亮但很溫柔的姑娘?周末帶著孩子和李衛國去公園,老頭坐在長椅上曬太陽,一臉褶子都笑開了花……編著編著,她自己先難受起來。這些尋常人家的煙火氣,以前她嗤之以鼻,現在聞著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永遠捅不破的玻璃。
肚子又開始唱空城計,這回還自帶背景音樂——腸子蠕動發出的咕嚕聲在狹小空間里產生回音效果,聽著格外響亮。她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算計著李衛國下次投喂的時間。應該快了吧?劃在木板上的刻痕告訴她,距離上次塞進來那幾顆能崩掉牙的飯粒,已經過去……鬼知道多久,反正刻痕又多了幾道。
外面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聲音不大,但在這死寂的環境里顯得特別突兀。像是有什么重物掉在地上了?段新紅立刻支棱起耳朵,像只警惕的土撥鼠。
緊接著,是一陣劇烈的、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的咳嗽聲。是李衛國。那聲音聽著不對勁,不是他平時那種沉悶的、偶爾的咳嗽,而是連續的、撕心裂肺的,中間還夾雜著痛苦的喘息,好像下一秒就要斷氣。咳嗽聲持續了好一陣,然后變成了粗重、混亂的呼吸,呼哧呼哧,像破風箱在拉扯。
段新紅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怎么回事?老家伙犯病了?她扒著透氣孔,努力想往外看,視野有限,只能看到一小片模糊的地面和老舊家具的腿腳。看不到李衛國的人。
外面混亂的聲響還在繼續。除了喘息,還有身體蹭過地面的摩擦聲,以及一聲壓抑的、帶著痛楚的呻吟。
機會?!
這個念頭像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段新紅被饑餓和悔恨占據的大腦。如果李衛國真的病得起不來了,甚至……暈過去了?那豈不是意味著……盒子沒人管了?她可以……可以想辦法出去?!
一股巨大的、混合著恐懼和興奮的戰栗掠過全身。她幾乎能聽到自由在盒子外面向她招手!空氣!陽光!逃跑!遠離這個見鬼的木頭棺材,遠離餿飯和針尖,遠離那張讓她無地自容的照片!
對!出去!必須出去!
她激動得渾身發抖,立刻開始行動。首先得推開這個該死的蓋子!她站起身,用盡吃奶的力氣往上頂。蓋子紋絲不動。平時都是李衛國從外面打開的,里面根本沒有著力點。她試了用肩膀撞,用后背扛,累得氣喘吁吁,那蓋子就像焊死了一樣。
冷靜,冷靜!段新紅強迫自己停下來,大口喘氣。蓋子從里面打不開,那投食的小口呢?那個口子是從外面撥開的,里面能不能撬動?她趴到盒子底部,湊近那個狹窄的縫隙。縫隙很小,大概只夠塞進幾粒米飯,邊緣看起來也不算太厚。她用手指摳,指甲立刻傳來一陣鈍痛,縫隙紋絲不動。她四處摸索,想找個尖銳點的東西。木壁上倒是有些毛刺,但太軟,一掰就斷。她甚至異想天開地想用口水把木頭泡軟,結果發現自己連多余的口水都分泌不出來。
一陣無力感襲來。她就像被困在一個設計精密的捕鼠籠里,看得見出口,就是出不去。
外面的動靜小了一些。李衛國的喘息聲似乎平穩了點,但還是能聽到,斷斷續續的,帶著痰音。他沒暈過去?段新紅的心沉了沉。萬一他緩過來了呢?萬一他發現她在試圖逃跑呢?想起那根閃著寒光的針,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逃跑的念頭和可能面臨的懲罰在她腦子里激烈搏斗。她像熱鍋上的螞蟻,在有限的盒子里來回踱步——如果那幾步路也能算踱步的話。怎么辦?怎么辦?賭一把?還是……再等等看?
就在她焦躁不安時,外面傳來李衛-->>國掙扎著想要起身的聲音。身體摩擦地面,伴隨著沉重的、使力的悶哼。他好像想爬到床邊或者椅子上去?試了幾次,似乎都沒成功。那努力卻又徒勞的聲音,像根細細的繩子,勒得段新紅有點透不過氣。
她突然意識到,李衛國老了。不只是年紀大,而是那種被苦難和悲傷徹底榨干了生命力的蒼老。他可能真的病得不輕,連站起來都困難。這個認知讓她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那張照片上李銘年輕的臉,和李衛國此刻掙扎的、衰老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形成一幅無比殘酷的畫面。
她鬼使神差地停下了徒勞的嘗試,重新坐了下來,抱著膝蓋。耳朵依然豎著,捕捉著外面的每一點聲響。
李衛國的動靜漸漸弱了下去。粗重的喘息變成了微弱、斷續的呻吟,最后,連呻吟也聽不到了。外面陷入了一種比平時更深的、死寂般的安靜。
他……怎么樣了?是昏睡過去了,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