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遠和兩名紀委干部在他對面坐下。
沒有開場白,沒有厲聲質問。
林昭遠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張照片,輕輕地推到了馬文斌的面前。
照片上,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孩,穿著校服,胸前掛著金牌,在學校運動會的跑道上笑得一臉燦爛,陽光灑在他臉上,充滿了朝氣。
那是馬文斌的兒子。
這張照片,是吳元勤托教育局的朋友,費了點勁才搞到的。
馬文斌的目光,觸及照片的一瞬間,那雙死寂的眼睛里,猛地閃過一絲光亮。
他的身體僵住了,放在膝蓋上的手指,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孩子很陽光,笑得很好看。”
林昭遠的聲音很平靜,“是個好苗子。”
馬文斌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林昭遠身體微微前傾,盯著他的眼睛:“馬主任,你想過沒有。”
“你希望他將來長大了,一輩子都活在別人口中他爸是個違法犯罪人員的陰影里抬不起頭?”
“還是說,你希望他有機會知道,他的父親,在犯了錯之后,最后關頭,做了一件正確的事?”
這番話,剖開了馬文斌層層包裹的硬殼,直刺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哇——”
馬文斌趴在桌面上,壓抑已久的恐懼,悔恨,絕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他哭了很久,直到聲音沙啞。
“我說……我都說……”他抬起頭,滿是淚水和鼻涕的臉上,盡是崩潰。
“是孫傳鴻!是他指使我偽造的那些票據!是他讓我做的假賬!”
“但錢……錢的大頭,根本沒到我手里!都流向了他和……和他上面的人!”
林昭遠和兩名紀委干部對視一眼,神情嚴肅,迅速開始記錄。
馬文斌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斷斷續續地交代著。
“鋼廠的賬,就是個無底洞……”
“那些錢,有一部分,通過一個特殊渠道,洗……洗到了省城……”
“省城?”林昭遠敏銳地抓住了這個關鍵詞。
“對……對……”馬文斌的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具體怎么操作的,我不知道,都是錢貴一手經辦的……”
“他跑路之前,我見了他一面,他慌得跟個鬼一樣,嘴里一直念叨,說張老板會安排好一切,讓他出去避避風頭……”
張老板!
林昭遠的心臟猛地一縮。
在江口縣,能被稱為張老板,又能讓孫傳鴻和錢貴俯首帖耳的,除了張登和,還能有誰?!
“特殊渠道是什么?張老板是誰?”林昭遠立刻追問。
馬文斌拼命地搖頭,臉上是真實的茫然和恐懼:“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級別不夠,這些核心的秘密,孫傳鴻根本不會讓我碰……”
就在這時。
“咚咚咚。”
審訊室的門被敲響了。
一個穿著警服的中年男人推門進來,手里拎著兩個暖水瓶,臉上堆著憨厚的笑容。
“林主任,幾位領導辛苦了,我給你們送點熱水。”
來人是看守所的副所長王強,四十來歲,一張國字臉,看起來老實巴交。
林昭遠道了聲謝。
王強放下暖水瓶,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審訊室,在精神崩潰的馬文斌身上,似乎多停留了零點幾秒。
那眼神,一閃而過。
但林昭遠卻敏銳地捕捉到了。
那不是一個看守所領導對在押人員的普通注視。
林昭遠心中警鈴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