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從深海中掙扎上浮的潛水員,猛地竄回海面。
    劇烈的頭痛如同鋼針扎刺著墨徊的太陽穴,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高燒的灼熱感并未消退,反而因為與迷思那番耗費心神的詭異交流而更加洶涌。
    他感覺自己像一塊被燒紅的烙鐵,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滾燙的氣息。
    還好……那個吵鬧又思維跳躍的“神秘”收藏家暫時安分下來了。
    答應做個“安靜的臨時觀眾”?
    墨徊對此持嚴重懷疑態度。
    但眼下,他確實沒有更多精力去處理腦子里那位不請自來的“房客”了。
    “臨時觀眾就臨時觀眾吧……”
    他在心底無奈地嘆息。
    看著迷思對他這份近乎病態的癡迷程度,一個模糊的念頭閃過——或許……在某些時候,這份“癡迷”也能被利用?
    就像利用阿哈那唯恐天下不亂的樂子人本性一樣?
    與虎謀皮,與神博弈,這本就是他處境的一部分。
    還有……三個小意識?
    迷思剛才在他意識深處指出的,那三個“一模一樣,又微妙不同”的“小東西”……是什么?
    人格分裂的傾向?
    ……不可能。
    他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
    他的自我認知一直是連貫的,盡管包含了內向敏感、抽象樂子人、精明談判者等多重側面,但核心的“墨徊”始終是統一的。
    才不會是人格分裂。
    他才沒病。
    他又不是他爸。
    小時候模仿老爸影子分身也沒成功啊。
    “……嘶,頭好痛。”
    生理上的強烈不適打斷了他的思考。
    發燒和迷思帶來的精神損耗讓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快要超載宕機。
    “再說吧。”
    他強迫自己停止內耗,將雜念壓下。
    現在不是深究的時候。
    現實里,他剛剛喝下了星期日送來的,摻雜了微量安眠藥物的退燒藥。
    藥物的鎮靜效果如同溫暖的泥沼,不斷拖拽著他的意識,想要將他拉入無夢的沉睡。
    身體的疲憊和不適也達到了。
    但他不能睡。
    至少,不能完全睡去。
    趁著藥物還未完全發揮作用,趁著那絲被高燒和危機感逼出的清醒尚存,墨徊用盡最后的意志力,猛地一個翻身,幾乎是滾落床鋪。
    然后踉蹌著栽入了房間角落那散發著幽幽藍光的入夢池中。
    冰冷的由憶質構成的液體瞬間包裹了他滾燙的軀體。
    他下意識發出一聲喟嘆。
    現實世界的感知如同退潮般迅速遠去,身體的沉重感和頭痛奇異地得到了緩解。
    他的身體在外界陷入藥物導致的沉睡。
    而他的核心意識,如同掙脫了枷鎖的游魚,迅速下沉,穿越現實的壁壘,進入了那片光怪陸離的匹諾康尼夢境——
    意識在短暫的模糊后重新凝聚。
    墨徊“出現”在自己夢境的酒店房間里。
    這里的陳設與現實別無二致,只是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夢幻的,流動的光暈。
    他依舊能感覺到那股源自現實的高燒帶來的虛弱和暈眩感,如同附骨之疽,跟隨到了夢境。
    細長的尾巴無力地垂在身后,尾尖的黑色三角形都顯得有些黯淡。
    時間,卡得剛剛好。
    巧合得……像是某種精心計算的安排。
    他幾乎是在意識落定的瞬間,就感知到了房間里多了一個“存在”。
    沒有腳步聲,沒有呼吸聲,但一種冰冷的,帶著審視和……殺意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他身上。
    墨徊轉過身。
    轉頭太快還眼前忽的黑了一下。
    房間的陰影里,站著一個男人。
    棕色的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如同燃燒余燼般的暗紅色眼眸。
    此刻,那雙眼眸正平靜地,甚至帶著點例行公事的漠然,注視著剛剛“上線”的墨徊。
    獵犬家系,加拉赫。
    墨徊紅色的眼眸因高燒而水汽氤氳,視線有些模糊,但他精準地捕捉到了對方身上那股不同于普通夢境護衛的氣息——
    更深沉,更隱秘,帶著一種與這片“美夢”格格不入的……
    死寂與“神秘”的余味。
    是了,“神秘”的狗……
    他燒得昏沉,連偽裝都懶得做,只是用帶著濃重鼻音、有氣無力的聲音,發出了一個簡單的音節。
    “……哦?”
    像是疑惑,又像是……早就預料到的了然。
    加拉赫被發現,臉上并沒有太多意外的神色,只是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那雙暗紅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像是無奈,又像是某種認命。
    他低聲說了一句,仿佛在感慨命運的無常。
    “時運不濟啊。”
    墨徊看著他,因為高燒而思維有些斷斷續續,但也因此更加直接。
    他懶得繞圈子,用最簡潔的語,點破了對方的來意和自己的“要求”。
    “殺了我,神秘的狗,”
    他甚至準確地指出了對方力量的源頭,紅色的眼睛半瞇著,像只慵懶又危險的貓,“送我去流夢礁。”
    這句話如同驚雷,在安靜的夢境房間里炸響。
    加拉赫的瞳孔收縮一瞬。
    他那張一直維持著平靜的臉上,清晰地露出了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不僅震驚于墨徊如此直白地戳穿他的身份和目的,更震驚于對方竟然知道“流夢礁”這個位于夢境最深層的、幾乎被遺忘的放逐之地。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暗紅色的眼眸死死盯著墨徊,聲音帶著壓抑的驚疑:“你們星穹列車……知道的挺多啊?”
    他開始重新評估眼前這個看似虛弱不堪的年輕人,以及他背后的勢力。
    墨徊無精打采地晃了晃垂落的尾巴,語氣里帶著點不耐煩和因為虛弱而產生的煩躁:“快點……我喝了藥,沒力氣了……別磨蹭……”
    他還要去見知更鳥呢。
    他像是在催促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仿佛即將到來的“死亡”只是一場通往目的地的交通工具。
    加拉赫看著墨徊那副燒得迷糊、卻又洞悉一切,甚至主動求“死”的模樣,心中警鈴大作,同時也升起一股極其荒謬的感覺。
    他執行過很多任務,見過各種反應,但像這樣主動要求被“殺”,還指定目的地的,絕對是頭一遭。
    但任務在身,對方的“配合”也省去了他不少麻煩。
    短暫的遲疑后,加拉赫眼中最后一絲猶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執行任務的冷酷。
    他沒有再廢話。
    暗紅色的光芒在他手中凝聚,化作一柄造型奇異,仿佛由凝固的陰影和破碎謎題構成的短刃。
    那短刃并不散發血腥氣,卻帶著一種直接作用于意識,將其從當前夢境層面“剝離”的力量。
    他一步踏前,短刃如同毒蛇出洞,精準而迅速地刺向墨徊的“心口”——并非物理意義上的心臟,而是意識體在夢境中的核心錨點。
    墨徊沒有任何閃避,甚至沒有做出防御的姿態。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柄短刃刺來,紅色的眼眸中一片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如愿以償的解脫感?
    短刃及體。
    沒有鮮血,沒有慘叫。
    墨徊的夢境身體,如同被戳破的幻影,從被刺中的地方開始,迅速化作無數閃爍著微光的憶質,如同被打碎的彩虹,又像是融化的蠟像,無聲無息地流淌,消散在房間的空氣之中。
    整個過程安靜得詭異。
    只在墨徊身影徹底消散的原地,一張卡牌悄無聲息地飄落下來,背面朝上,是深邃的星空圖案。
    加拉赫彎腰,撿起那張卡牌,翻過來。
    卡面上,一個猙獰的狼頭正對著他齜牙咧嘴,猩紅的眼眸中閃爍著野性與狡黠的光芒。
    狼人牌。
    加拉赫看著這張牌,暗紅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了然和自嘲。
    他低聲嗤笑,像是明白了什么。
    “呵……狼狗么。”
    是在說墨徊像狼一樣狡詐危險,還是指自己這獵犬家系的身份,亦或是兩者皆有?
    就在這時,他身邊的陰影一陣蠕動,一只黑紫色的,形態猙獰的爪形怪物悄無聲息地浮現。
    它那脊背上的一排紫色眼睛好奇地眨動著,細長的爪子有些不安分地抓撓著地面——正是之前在回廊中襲擊星和流螢,后被黑天鵝禁錮的那只憶域迷因,名為[死亡],或者被加拉赫戲稱為“眠眠”的怪物。
    加拉赫伸出手,安撫性地摸了摸眠眠那由能量構成的、冰冷的“頭部”,語氣帶著罕見的嚴肅和警告。
    “眠眠,離剛剛那小子遠遠的。”
    他看向墨徊消失的地方,眼神凝重,“這可是個真正能攪動風云,把天都捅個窟窿的人物。”
    “歡愉的令使……哼,再加上其他人……”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帶著點期待和冷意的弧度。
    “把這死氣沉沉的夢……攪得一團亂才好。”
    “夢的混亂,才醒的透徹。”
    眠眠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懂。
    -->>它歪了歪那畸形的爪形頭部,發出一陣細微的,如同砂紙摩擦的咕嚕聲。
    它本能地……對剛才那個化作憶質消散的存在,感到一種莫名的親近。
    那種感覺,就像是遇到了……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