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徊晃悠到神策府時,景元果然在。
偌大的廳堂里,將軍大人正獨自一人對著一盤圍棋殘局,指尖拈著一枚黑子,看似在沉思,眼神卻有些放空,顯然心思并不全在棋上。
“說吧,公事還是私事?”
墨徊半點不客氣,自顧自地走到旁邊的點心盤里拈起一塊精致的月玉糕塞進嘴里,腮幫子鼓鼓的,表情是那種吃飽喝足后的寡淡,仿佛只是來串個門。
景元被他這開門見山的“不客氣”噎了一下,放下棋子,無奈道:“……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墨徊小友,你這態度,讓本將軍很受傷啊。”
他試圖營造點輕松氛圍。
墨徊咽下糕點,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一臉理所當然:“那倒不是。”
“不過說清楚是公事還是私事,我好決定用什么態度對你。”
他掰著手指頭,“公事嘛,我端正點,拿出點的架子?私事嘛……”
他瞥了一眼棋盤,眼神里透出點狡黠,“那就隨意點,比如……下盤棋?”
景元:“……”
他感覺自己引以為傲的語藝術和表情管理在墨徊面前頻頻失效。
這家伙,看著散漫,腦子轉得比彥卿的飛劍還快,而且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他揉了揉眉心,認命地嘆了口氣:“行吧行吧……精明的家伙。”
“今天不談公事,星核后續自有卷宗交接。”
“純粹……聊聊天。”
“哦?聊天?”墨徊挑了挑眉,來了點興趣,目光在圍棋盤上溜了一圈,隨即搖頭,“圍棋太費腦子,剛休養好,不想動。”
他目光掃視四周,似乎在尋找什么。
“那……象棋?”景元試探地問。
“不,”墨徊果斷否決,然后從他那神奇的、仿佛連接著異次元的帆布包里掏出了速寫本和筆,“玩點輕松的……跳棋怎么樣?”
他一邊說著,一邊筆走龍蛇,刷刷幾下就在空白頁上畫出了一副色彩鮮艷、格子分明的跳棋棋盤,旁邊還畫了紅黃藍白幾組圓潤可愛的玻璃珠棋子。
畫完,他指尖在畫紙上一拂,那畫出來的棋盤和棋子竟然如同從紙上剝離一般,帶著淡淡的彩色光暈,輕巧地落在了旁邊的空桌上!
景元看得目瞪口呆,饒是他見多識廣,也被這“涂鴉成真”的能力給整不會了。
他指著那副憑空出現的跳棋,表情極其復雜:“……你們星穹列車的人……真的是……”他找不出合適的詞,“挺不按常理出牌的。”
這能力用來變跳棋玩?也就歡愉命途干得出來!
墨徊已經走到跳棋桌邊,拉過椅子坐下,熟練地開始分棋子,聞頭也不抬:“還好,打發時間嘛。”
他拿起一顆紅色的玻璃珠,在指尖轉了轉,“聊什么?”
“按理說你這神策府公務堆積如山——你怎么這么閑?”
他毫不客氣地點出關鍵。
景元也走過來坐下,拿起一顆白色珠子,聞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這不有青鏃嘛。”語氣里充滿了對下屬能力的信任(和甩鍋的坦然)。
墨徊嗤笑一聲,精準吐槽:“嘖,甩手掌柜。”
兩人就這么在肅穆的神策府里,對著那副由“歡愉”能力變出來的跳棋,你一子我一子地玩了起來。
琉璃珠在彩色的棋盤格子上跳躍,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氣氛倒是難得的輕松。
跳了幾步,景元看著棋盤,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一顆珠子,斟酌著語氣,像是閑聊般開口:
“說起來……墨徊小友,我……有一個朋友?”
他這話剛開了個頭,墨徊正拿起一顆珠子準備跳,聞動作一頓。
他抬起頭,那雙深棕色的杏眼直勾勾地看著景元,臉上露出了然又帶著點促狹的表情,直接打斷——
“呃……如果是指你自己的話,景元將軍,大可不必這么委婉,直說就行。”
他可是來自地球的三次元人類,“我有一個朋友”等于“我自己”的梗,他熟得很!
景元:“……”
將軍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捏著棋子的手指都緊了緊。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著風度,但眼神已經變成了死魚眼:“……墨徊小友,這次……真的是我有個朋友!不是我本人!”
他強調道,語氣帶著點被冤枉的無奈和好笑。
他真的只是想借“朋友”這個由頭,隱晦地打聽一下星穹列車之前在貝洛伯格的經歷,看看有沒有什么可借鑒的經驗!
“哦——?”墨徊拖長了音調,看著景元那副極力澄清的樣子,嘴角慢慢咧開一個“我懂我懂”的嘿嘿笑容,重新低下頭,手指靈活地將那顆珠子“啪嗒”一聲跳過兩顆白色珠子,穩穩落在目標格子里。
“行~你繼續——”
他擺出一副“你編,我聽著呢”的洗耳恭聽狀,但那笑容怎么看都充滿了“信你才怪”的戲謔。
景元看著墨徊那促狹的笑容,再低頭看看棋盤上被墨徊堵住的關鍵路線,感覺自己精心鋪墊的開場白被徹底帶歪了。
他捏著那顆白色的棋子,突然覺得這跳棋……下得有點心累。
跟歡愉樂子人聊天,果然需要一顆無比強大的心臟!
清脆的跳棋珠子碰撞聲中,景元低沉的聲音緩緩流淌,帶著一種追憶往事的悠遠。
“很多年前,羅浮的演武場還未如今日這般喧囂……那時,我認識了一個朋友。”
景元的目光并未落在棋盤上,而是穿透了窗欞,望向仙舟之外浩瀚的星海,“他叫伊戈爾……一個來自貝洛伯格的拳手。”
“貝洛伯格”四個字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
墨徊正捏著一顆紅色玻璃珠準備跳躍的動作,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
那停頓短暫到幾乎難以察覺,但棋子懸在空中的瞬間,仿佛連空氣都凝滯了一剎。
隨即,他神色如常地將棋子穩穩地跳到了預定的格子里,發出“啪嗒”一聲輕響,仿佛剛才的停頓從未發生。
景元似乎并未察覺,或者并不在意墨徊的這點反應。
他繼續講述著,語氣平靜,卻蘊含著深沉的情感:“他來自一個被無邊冰雪封鎖的星球,為了尋求一線希望,為了他的家鄉,只身踏上了遙遠的旅程,最終站上了羅浮的演武臺……以演武求典,尋求那微乎其微的可能。”
“他很強。”
景元的眼神里流露出由衷的敬佩,“不是力量技巧上的碾壓,而是一種……燃燒生命般的意志。”
“每一拳,都帶著對故土沉甸甸的眷戀和破釜沉舟的決心。”
“他是個真正的拳手,一個真正的戰士。”
“他讓羅浮見識到了,一個被冰雪封鎖的世界里,也能孕育出如此滾燙不屈的靈魂。”
景元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復雜與沉重:“而我……那時或許太過年輕,在羅浮這艘巨艦上尚無足夠的分量和話語權;或許……是瞻前顧后,不夠果敢堅決;又或許,是身份和責任,束縛了我的手腳,讓我無法……真正地、不顧一切地向他伸出援手。”
他輕輕摩挲著一顆白色的棋子,指節微微泛白。
廳堂里只剩下跳棋清脆的落子聲和景元帶著回響的低語。
墨徊安靜地聽著,手指在幾顆棋子上無意識地滑動,沒有插話。
景元講述完伊戈爾的結局——那未能實現的愿望,那最終消散在星海間的戰士之魂。
沉默片刻后,他看向墨徊,眼神帶著一種探尋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墨徊抬起頭,迎上景元的目光,深棕色的杏眼眨了眨,用一種近乎天真的帶著點促狹的語氣打破了沉重的氣氛。
“所以……景元將軍,您今天找我,是……處理感情問題?緬懷故友?需要心理疏導?”
他歪了歪頭,仿佛在認真思考這個可能性。
景元:“……”
將軍感覺自己好不容易醞釀出的沉重追思氛圍,被墨徊這輕飄飄一句話戳得蕩然無存。
他無奈地扶額,感覺自己跟家伙談情懷簡直是自討苦吃。
“咳……”景元清了清嗓子,決定放棄委婉,直入主題,“當然不是。”
“前些日子,我從星際網絡的新聞中看到……貝洛伯格,那顆被冰封了七百年的星球,復蘇了。”
“重新連接了星軌,正在重建家園。”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極其復雜,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感慨:“說實話……在此之前,我……甚至很多人,都以為這顆星球……早已在無盡的嚴寒與絕望中,被徹底掩埋,成為歷史塵埃中的一個冰冷注腳了。”
墨徊沒有回應,只是抬手,移動了一顆紅色的棋子,讓它巧妙地繞過景元剛剛布下的“障礙”,落在一個安全的位置上。
他依舊安靜,仿佛一個純粹的傾聽者。
景元看著棋盤上墨徊那看似隨意卻精妙的一步,又望向窗外,仿佛能看到那顆在星圖中重新亮起的藍色星球。
他的聲音漸漸拔高,帶著一種壓抑后迸發的激動與釋然。
“但是……我想錯了!大錯特錯!”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棋盤邊緣,發出篤的一聲。
“一個能養育出伊戈爾那樣——為了渺茫希望敢于遠行星海、為了守護家園敢于揮拳向命運抗爭、最后寧愿與故土共存亡也不愿背棄的戰士的星球……”
景元的聲音鏗鏘有力,金色的眼眸中閃爍著明亮的光芒,那是屬于巡獵將軍的銳利,也是對一個不屈文明的由衷敬意:
“這樣的星球!這樣的文明!這樣的意志!”
“怎么可能會被區區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