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厄的話語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試圖激起名為“勇氣”的漣漪。
他告訴墨徊,不要因為害怕結束就拒絕開始,就像他們的旅行終有終點,但過程中的美好真實存在。
然而,這劑看似理性的良藥,卻精準地戳中了墨徊內心最敏感、最抗拒的痛點。
“我不要!!”
墨徊猛地抬起頭,聲音驟然拔高,帶上了清晰而破碎的哭腔。
那不是撒嬌,不是委屈,而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帶著尖銳疼痛的抗拒。
他眼眶通紅,淚水在里面積蓄、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白厄徹底愣住了。
他預想過墨徊的退縮、猶豫、甚至拒絕,卻沒想到會引來如此激烈而痛苦的反彈。
那雙總是溫和甚至有些呆萌的棕色眼眸,此刻盛滿了劇烈的掙扎和一種他看不懂的……深切悲慟。
“結束和開始什么的……對我來說根本沒關系!”
墨徊的聲音顫抖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一種自暴自棄般的痛楚,“我根本不在乎那個!”
他用力搖著頭,仿佛想要甩掉什么可怕的東西,淚水終于承受不住重量,滑落臉頰,留下冰涼的水痕。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
他的聲音哽咽了,努力平復著呼吸,試圖把話說完,“不想你帶著一個無關緊要的、屬于這邊的我的牽掛回去!回去面對你該面對的命運!”
他終于喊出了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你在翁法羅斯已經很累很累了!不是嗎?”
墨徊看著白厄,眼神里充滿了感同身受的心疼和一種近乎偏執的保護欲。
“你有那么多責任要承擔,有那么多戰斗要面對,有那么多需要你去守護的人!”
“那條路那么難走……你為什么還要……還要分心去考慮這邊一個微不足道的我?!”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不解和一種極致的焦慮,仿佛已經看到了白厄因為多了一份牽掛而在戰場上分神受傷的畫面。
“那會很累的……白厄……”
他的語氣軟了下來,帶著濃濃的哭音和哀求,“我真的不想成為你的負擔……哪怕一點點都不想……”
這是他所有退縮和拒絕的最核心理由——不是害怕自己受傷,而是害怕拖累對方。
他寧愿永遠停留在“朋友”甚至“飼養者”的安全距離里,寧愿所有的溫暖和悸動都隨著離別而封存,也不要讓白厄本就沉重的肩膀上,再添上一份來自異次元的、無力且遙遠的牽掛。
這對他而,不是犧牲,而是最基本的、對在意之人的保護。
然而,話說到這個份上,有些東西已經無法回避。
墨徊看著白厄那雙因他的話語而寫滿震驚和復雜情緒的藍眼睛,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沖動涌了上來。
他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聲音依舊帶著濃重的鼻音,卻努力讓自己顯得冷靜一些,盡管眼神依舊破碎。
“還有……我知道你想說什么。”
他直視著白厄,仿佛要看進他的靈魂深處。
“但我不太明白……為什么要喜歡我?”
這個問題,他問得極其認真,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嘲。
“只是因為……陪伴嗎?”
“只是因為我是你在這個世界里唯一認識的存在?”
“就像……就像吊橋效應?”
“或者只是……依賴感?”
他像是在幫白厄分析,又像是在殘忍地剖析自己可能擁有的、僅有的“價值”。
“白厄,你有沒有……有沒有被自己的依賴性思維模糊了心里真正的想法?”
他的聲音微微發顫,卻堅持問了下去,“你分得清嗎?分得清到底是感謝,是習慣,還是……真正的喜歡?”
最后那句話,他幾乎是喊出來的,帶著一種連自己都無法承受的尖銳和脆弱。
“為什么要喜歡我呢?!”
這一聲質問,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所有情緒的閘門。
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不解、自卑、惶恐,以及一種深藏的、害怕自己根本不值得被如此對待的恐懼。
他覺得自己普通、內向、甚至有點孤僻,生活在一堆“奇怪”的東西里,有著不靠譜的父母和一堆無法解釋的“小天賦”。
他有什么值得一個來自異世界的、像太陽一樣耀眼又肩負重任的英雄喜歡的?
僅僅因為自己是“唯一”的嗎?
那這種喜歡,豈不是太廉價、太容易被替代了?
如果有一天,出現了另一個能跨越次元、能陪伴他的人,那這份“喜歡”是不是就會立刻轉移?
這些念頭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讓他根本無法坦然接受白厄的心意,甚至害怕去相信。
空氣仿佛凝固了。
陽光依舊明媚,透過窗戶灑在兩人身上,卻無法驅散那彌漫在空氣中的、沉重而酸楚的氛圍。
墨徊蹲在地上,像一只被雨淋透、瑟瑟發抖卻依舊亮出脆弱爪子的小獸,淚水無聲地滑落,等待著或許會將他徹底擊碎,或許能讓他得到解脫的答案。
而白厄,則徹底怔在了原地。
他看著眼前這個哭得渾身發抖、卻還在倔強地追問“為什么喜歡我”的墨徊,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酸澀和疼痛洶涌而來。
他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明白墨徊所有別扭、退縮、甚至尖銳拒絕背后的真正原因。
那不是疏離,不是冷漠,更不是拒絕他這個人。
而是太在意了。
在意到害怕成為他的負累,在意到不敢用任何形式的情感去捆綁他,在意到甚至開始懷疑自身存在的“價值”,是否值得被他這樣的人“喜歡”。
一種難以喻的心疼和澎湃的情感瞬間淹沒了白厄。
他緩緩地、極其鄭重地,在墨徊面前蹲了下來,目光與他平視,不再帶有任何逼迫,只剩下全然的認真和溫柔。
“小墨,”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帶著千斤重量,“看著我。”
墨徊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下意識地看向他。
“第一,”白厄的目光毫不閃躲,直直地望進墨徊眼底,“你從來都不是無關緊要,更不是負擔。”
“你是墨徊。”
“是那個在我只是一團棉花和布的時候,就認真給我準備小被子彈帶我看世界,會因為朋友一句評論而開心、會跳那么美的舞,會畫出那么溫暖的畫的墨徊。”
“你的存在本身,對我而,就是最重要的意義之一。”
“不是因為我依賴你。”
“而是因為你是你。”
“第二,”他繼續說道,語氣堅定,“翁法羅斯的責任和命運,是我的選擇,我的道路。”
“它或許艱難,但它不會因為多了一份來自你的牽掛而變得無法承受。”
“相反——”
他頓了頓,冰藍色的眼眸里閃爍著無比真摯的光芒。
“知道在另一個世界,有一個你,在平靜地生活著,畫著畫,打理著花園,或許……也會偶爾想起我。”
“這份念想,對我而,不是負擔,而是力量。”
“就像你畫里那些溫暖的色彩,就像你花園里那些倔強生長的植物,就像你跳儺舞時那種驅散陰霾的力量……”
“它們會成為我記憶里的光,讓我在覺得累的時候,還能記得這個世界的美好和溫暖。”
“你明白嗎?”
“第三,”白厄的聲音變得更加溫柔,甚至帶上了一絲無奈的笑意,“關于為什么喜歡你……”
他伸出手,沒有觸碰墨徊,只是輕輕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這里的感覺,我很清楚。”
“不是感謝,不是依賴,更不是因為你是唯一。”
“是因為你會對著一個棉花娃娃認真解釋cos和ooc;是因為你明明怕黑卻會為愿意亮著一盞小夜燈;是因為你記得我說過的每一句關于食物的話,然后真的帶我去吃好吃的……”
“是因為你跳儺舞時那種神圣又孤獨的美;是因為你明明自己活得有點迷糊,卻總想著不能給我添麻煩……”
“是因為你就是你啊,墨徊。”
“喜歡一個人,如果都能列出清清楚楚的理由,那還叫喜歡嗎?”
白厄的目光溫柔得像要滴出水來:“如果非要說一個理由……”
“那大概就是,在我眼里,你整個人,從頭到腳,從里到外,都散發著一種讓我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珍惜的光芒。”
“所以,不要再說自己微不足道了。”
“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好。”
白厄的話語,一句句,清晰而堅定,如同溫暖的磐石,試圖穩住墨徊在風暴中飄搖的心。
他描繪的未來,帶著一種令人心馳神往的可能性——找到方法,構建橋梁,跨越次元,彼此陪伴。
他甚至拿出了那個尚未收到的、35mm的迷你吧唧,將它賦予了無比鄭重的意義——成為連接兩個世界、兩顆心的信物。
“我不會,也永遠不會忘記你。”
“哪怕因為什么原因忘記了,我也會拼命的去想起你。”
這些承諾,如此真摯,如此滾燙,像黑暗中灼灼燃燒的火把,幾乎要照亮墨徊心中所有陰冷的角落。
然而,正是這“忘記”與“想起”的字眼,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刺破了墨徊剛剛筑起的一點脆弱防線。
白厄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殘酷的輪回機制。
他不知道每一次命運的重啟,都可能將所有的記憶、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承諾……洗滌得一干二凈。
他此刻的堅定,他此刻的喜歡,他此刻許下的“永不忘記”的誓,都是建立在對此一無所知的基礎上的。
他是懷著能夠銘記永恒的決心,去許下這些諾的。
而墨徊知道。
他知道這份看似堅實的承諾,腳下可能是流沙。
他知道白厄下一次醒來,面對的或許是一個全新的、沒有“墨徊”存在過的世界。
他知道自己所有的掙扎、所有的抗拒、所有害怕成為負擔的憂慮,在“輪回”這個巨大的、冰冷的規則面前,可能都顯得微不足道,甚至……可笑。
記不記得自己,他真的無所謂嗎?
不,不是的。
只是他早已強迫自己接受了“被忘記”是必然的結局,所以才能假裝不在乎。
他寧愿從一開始就劃清界限,寧愿讓對方毫無牽掛地離開,也不要讓對方在無盡的輪回中,徒勞地試圖“拼命的想起”一個根本想不起來的、無關緊要的人。
那太痛苦了。
對白厄來說,太痛苦了。
他怎么能忍心,讓白厄去承受那種虛無縹緲的、追尋不存在記憶的痛苦?
這份深藏的、無法說的知曉,這份注定孤獨的守望,這份明明被如此熱烈地喜歡著卻不得不推開對方的絕望……
像巨大的、冰冷的潮水,終于沖垮了墨徊最后的心防。
他一直強忍著的、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在這一刻,徹底決堤。
沒有聲音。
先是豆大的淚珠無聲地、急促地滾落,砸在地板上,暈開深色的水跡。
然后,肩膀開始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喉嚨里發出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哽咽聲。
他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蜷縮起來,將臉深深埋進膝蓋里,像一只受傷的幼獸,發出無聲的、卻比任何嚎哭都令人心碎的悲鳴。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沒這樣哭過了。
上一次或許還是小時候被那個恐怖娃娃嚇得睡不著,卻又找不到父母的時候。
但那種恐懼,遠不及此刻心碎的萬分之一。
白厄完全愣住了。
他眼看著墨徊的情緒剛剛似乎有緩和的趨勢,甚至因為自己的話而流露出了一絲動搖和希望,怎么突然之間……就徹底崩潰了?
那無聲的痛哭,那劇烈顫抖的單薄肩膀,那仿佛承載了無盡悲傷的蜷縮姿態……像一把鈍刀,狠狠割磨著白厄的心臟。
他慌了神,徹底慌了。
他不知道是哪句話觸動了墨徊最深的傷痛,讓他反應如此劇烈。
他只能憑借本能,急切地靠過去,伸出手,想要將那個哭得渾身發抖的人攬入懷中。
“小墨?小墨你怎么了?別哭……是我說錯什么了嗎?”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慌亂和心疼,那些剛才還堅定無比的承諾,在墨徊的眼淚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墨徊沒有推開他,也沒有回應,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哭得幾乎喘不上氣。
白厄只能笨拙地、一遍遍地輕拍著他的后背,用指腹抹去他不斷涌出的淚水,盡管那些淚水很快又濕了新的臉頰。
“別怕……別怕……”
白厄的聲音低啞,帶著一種無措的溫柔,“無論發生什么,我們一起想辦法,好不好?”
他試圖將墨徊抱得更緊一些,用體溫去溫暖那具因為哭泣而微微發涼的身體。
“你看,”白厄繼續說著,語氣急切地試圖找回剛才那個充滿希望的話題,仿佛那樣就能止住墨徊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