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下層區的清晨帶著一種礦石和鐵銹混合的冷冽氣味從窗外透進來。
病床上,墨徊的眼睫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深棕色的杏眼里先是充滿了剛睡醒的茫然,像蒙著一層水霧。
他盯著天花板斑駁的污漬看了幾秒,昨晚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涌入腦海——桑博、談判、畫物資、威脅、然后……栽了?
“……”
墨徊猛地坐起身,動作太快讓他眼前黑了一瞬。
他扶住額頭,昨晚自己那副冷靜或者說冷酷的談判、最后還把自己畫暈過去的場景在腦海里反復播放。
他捂住了臉,發出一聲無聲哀嚎。
原來我是這樣的人嗎?
“醒了?”旁邊傳來丹恒平靜的聲音。
他已經收起了終端,正在活動有些僵硬的肩膀。
墨徊放下手,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羞恥和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丹恒:“丹恒……我昨天……是不是特別像個反派?”
他頓了頓,又喃喃自語,“我以前在學校就該去參加辯論賽的,這嘴皮子……硬是把桑博那老油條給唬住了?”
他想起自己那句輕飄飄的“拐下來”,還有那句“看你怎么選咯”,簡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說出來的。
丹恒看著他懊惱又帶著點自我懷疑的樣子,難得地沒有保持一貫的冷峻,反而露出一絲極淡的、近乎無奈的笑意:“對自己有點信心吧,墨徊,你不差。”
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補充道,“而且,你‘家學淵源’。”
潛臺詞:你爸的基因(?)和后臺擺在那兒,這談判技巧說不定是血脈(?)天賦。
挺好的,這樣至少不用擔心他在外面輕易被人坑(打)死。
以他的腦子,只要他愿意動起來,絕對能和任何人巧妙周旋。
墨徊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丹恒的潛臺詞,臉上瞬間爆紅。
他掀開被子跳下床,試圖用行動掩蓋尷尬:“……走了走了!去找三月和星,一起吃早飯!餓死了!”
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活動著有些酸軟的筋骨,仿佛要將昨晚的脫力感和此刻的窘迫都甩開。
然后,他下意識地摸了摸癟癟的肚子,眼睛亮了起來,帶著一種純粹的、屬于“吃貨”的渴望,小聲嘟囔道:“……我好想吃小籠包啊……”
這個來自遙遠地球的執念,讓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帆布包里的速寫本。
要不要……畫一籠出來?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隨即被他按了下去。不行,剛恢復一點,得留著點力氣。
而且,養精蓄銳,真正的“戰斗”——無論是桑博的行動,還是未來可能的沖突——或許才剛剛開始。
他需要力量,無論是嘴皮子的,還是畫筆的。
他抓起帆布包,推開了房門,走廊里清晨的光線涌入,照亮了他重新變得鮮活起來的面孔。
新的一天,在貝洛伯格下層區,開始了。
但下層區診所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彌漫著消毒水味、墨徊具現化出來的食物香氣,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桑博,這位“藍毛老孔雀”,正得意洋洋地搓著手,仿佛剛完成一件了不起的藝術品:“瞧見沒,各位英雄!老桑博我出手,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布洛妮婭統領,請——”
他指向診所里唯一一張空著的病床,上面正靜靜躺著一位銀灰發的少女,正是銀鬃鐵衛的年輕統帥,布洛妮婭·蘭德。
她雙目緊閉,呼吸平穩,顯然是中了某種昏睡的手段。
星摸著下巴,繞著病床走了一圈,眼神像在審視一件剛出土的文物,最后停在了桑博面前,語氣帶著點揶揄的肯定:“行啊伙計,這活兒干得……夠利索,一看就是熟手,業務精純,沒少干吧?”
她拍了拍桑博的肩膀,力道不輕。
桑博瞬間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炸毛跳了起來:“污蔑!純純的污蔑!這是技術!是藝術!是……是迫不得已!”
他揮舞著手臂,試圖洗刷自己“人販子熟手”的嫌疑,眼神卻心虛地飄忽不定。
就在這時,診所角落里傳來一陣含糊不清、如同小動物嗚咽般的聲音:“嗚哇哇……唔唔……”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墨徊正坐在一張小凳子上,手里捧著一個巨大的、裹滿了醬料和蔬菜的卷餅,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拼命囤糧的倉鼠。
他顯然是餓狠了,正在大快朵頤,試圖用食物填補昨晚力量耗盡的空虛感。
深棕色的杏眼因為滿足而微微瞇起,那點書卷氣被“干飯人”的專注徹底取代。
三月七看著他努力咀嚼卻無法發聲的樣子,忍不住扶額:“喂!你能不能吃完再說話?小心噎著!”
星的翻譯天賦再次上線,她面無表情地指著墨徊:“他說:他要杯水,被噎著了。”
末了還補充一句,“看樣子是真噎著了。”
桑博看著眼前這個毫無形象、被卷餅噎得翻白眼的家伙,再回想起昨天診所里那個眼神銳利、語如刀、用“看你怎么選咯”把他逼上梁山的“墨老板”,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內心瘋狂咆哮:我昨天就是被這種家伙唬住了?!這反差也太離譜了吧?!
就在桑博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時,一杯溫熱的豆漿無聲地遞到了墨徊面前。
丹恒拿著墨徊不知何時具現化了的一杯豆漿,動作自然得仿佛只是順手送了杯水。
墨徊感激涕零,雖然被噎得說不出話,接過來猛灌幾口,總算把那口要命的卷餅順了下去,長長舒了口氣。
然而,病床上的動靜打斷了這略顯荒誕的插曲。
布洛妮婭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猛地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