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就在朱棣剛從吳王府離開不久,那些先前被悄無聲息安插在府中的錦衣衛,便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般,悄然而退,未留下半點痕跡。
而同一時刻,獻王府內卻如投入巨石的湖面,掀起了軒然大波。
起因正是朱允炆將今日靶場上發生的所有細節,一五一十地轉述給了齊泰、黃子澄與方孝孺三人。
起初,齊泰、黃子澄和方孝孺還覺得朱允炆或許有夸大其詞的成分——畢竟在他們的認知里,世間哪有那般能顛覆戰場格局的神兵利器。
可當朱允炆臉上帶著難掩的苦澀,親口告知三人,自己曾親自使用過那燧發槍與復合弓時,三人的臉色瞬間變了,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齊泰深吸一口氣,語氣沉重得仿佛壓了塊石頭:“難怪,難怪啊……原來吳王竟真的造出了這般神兵利器,也難怪陛下會破格冊封朱允熥為中軍右都督,讓他掌控京城防務。”
說著,齊泰的眼神飛速閃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關鍵舊事,隨即苦笑著搖了搖頭:“你們可還記得,原本魏國公徐輝祖明明已經答應支持獻王殿下。可自從陛下召見過他,又恰逢朱允熥登門拜訪之后,他的態度就變得模棱兩可。后來我們多次派人去請他前來一敘,他也總以軍務繁忙為由推脫;就連此次出征前,都沒跟我們打一聲招呼”
黃子澄聽完,瞬間明白了齊泰話中的深意,不由得長嘆一聲:“是啊,原來是這樣。魏國公定然是親眼見識到了燧發槍與復合弓的驚人威力,終究沒能抵擋住這等利器的誘惑,才會改變態度,不再堅定支持獻王殿下。”
“是了!”這一刻,方孝孺與朱允炆也猛然反應過來,兩人臉上同時浮現出苦澀之色。
他們好不容易才拉攏到的武將勛貴,本以為能靠著徐輝祖與朱允熥抗衡一二,卻沒料到,這場較量還未真正開始,對方就已經倒向了另一邊。
從前,他們都覺得徐輝祖是忠君體國、堅守道義之人,一生只認一位主君,絕不可能做出背叛之事。
可現實卻狠狠打了他們的臉——徐輝祖終究還是沒能抵住燧發槍與復合弓能給軍隊帶來巨大提升的誘惑。
但仔細想想,這似乎也情有可原。
畢竟,哪個將領看到如此強大的神兵利器,能不心動呢?
其實徐輝祖已經算顧念舊情了,雖說對他們的態度變得含糊,但也沒有徹底表明要投靠朱允熥。
此前,他們還抱著一絲希望,覺得徐輝祖不愿赴約,或許真的是因為軍務繁忙、抽不開身;等他凱旋,定會主動前來赴約,重新回到他們麾下。
可如今看來,這份希望徹底破滅了——徐輝祖一旦做出選擇,就絕不會再回頭。因為他定然舍不得放棄讓自己麾下軍隊裝備燧發槍與復合弓的機會。
這一刻,朱允炆、齊泰、黃子澄方孝孺四人相視無,臉上滿是化不開的苦澀。
他們只覺得,眼前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了。
見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這段時間心智已然成熟不少的朱允炆,主動開口安慰道:“三位先生也不必太過沮喪。其實今日皇爺爺對本王的態度,依舊十分和藹,也很寵愛,并沒有半分生疏或排斥,反而還耐心教導了我許多道理。”
“這么看來,皇爺爺心里還是中意我的。否則,他斷然不會這般諄諄教誨。”
這話一出,方孝孺卻微微皺起了眉,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可一時之間又想不出問題出在哪里。
而齊泰與黃子澄聽到這話,卻瞬間松了口氣。
齊泰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這么說,倒是我們之前太過杞人憂天了。也是,陛下當初既然有過冊立殿下為皇太孫的想法,那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定然不是幾件奇淫巧技就能撼動的。想來在陛下眼里,吳王做的這些事,頂多算是有些小聰明、小手段,終究難登大雅之堂,成不了大氣候。”
“獻王殿下您雖然看似沒做什么特別的事,但恰恰符合了陛下心中儲君的標準。畢竟,大明的儲君,不需要靠這些旁門左道來彰顯才能,最終還是要在理政能力、文采學識、仁義之心與孝順之道這幾方面來評判,那些奇淫巧技根本算不上加分項。”
“此甚是!我贊同齊大人的說法!”黃子澄雖然也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此刻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提振士氣,便順著齊泰的話附和起來——反正到時候真出了問題,也不是他牽頭提出的,無需他來背鍋。
得到黃子澄的贊同,齊泰的信心頓時足了不少,語氣也變得堅定起來:“定然是這樣!否則陛下斷然不會繼續對殿下這般寵愛,不僅將您帶在身邊教導,還傳授各種帝王之術,更關心您的身體健康,叮囑您多鍛煉,好勝任未來儲君那繁重的職責。”
黃子澄再次拍手贊成,反正不管齊泰說什么,他都選擇附和。
這番話讓朱允炆都有些愣住了,他原本只是想活躍一下氣氛,緩解幾位老師的壓力,可經齊泰這么一分析,他也開始自我感覺良好起來。
他仔細回想白天皇爺爺對自己說的那些話,越想越覺得,齊泰簡直說到了自己心坎里——皇爺爺似乎真的有意傳授自己當皇帝的經驗,還讓自己鍛煉出好身體,好承擔更多責任。
越想,朱允炆就越覺得這話有理。
雖然心底還有一絲微弱的不安,但此刻急需強心劑的他,下意識地將那絲不妥拋到了腦后,只按照自己期望的方向去思考。
剎那間,他只覺得神清氣爽,之前的沮喪一掃而空。
唯有始終保持冷靜的方孝孺,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
他斟酌著開口,想提醒幾人不要過度揣測陛下的心意——萬一陛下只是隨口說幾句話,并沒有他們想的那么深遠呢?
可不等他把話說出口,就被齊泰打斷了:“陛下依舊這般看重殿下,對我們而也是件好事。這樣一來,我們接下來行事,也能多一層保障,不用再像之前那樣膽戰心驚了。”
“雖然之前挑起吳王與燕王矛盾的計劃失敗了,拉攏燕王的嘗試也被吳王破壞,但這并非毫無收獲。”
齊泰重新恢復了往日的銳利,眼神明亮:“起碼我們成功破壞了吳王與燕王的關系,把燕王也拉進了這場爭斗里。三方對峙,總好過我們與吳王兩方抗衡,尤其是在如今敵強我弱的局面下。”
說著,齊泰還轉頭看向正要開口的方孝孺,笑著補充道:“這還要多虧了希直你,提醒我們要以彼之法還施彼身。想來吳王看到那封信后,定然氣得不輕吧!”
方孝孺聽到這句恭維,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原本到了嘴邊的提醒,也被這陣尷尬憋了回去,只連連擺手:“不過是些小手段罷了,不值一提!”
齊泰哈哈一笑:“希直你太過謙虛了!”
笑過之后,齊泰才轉向朱允炆,問道:“殿下今日不是剛見過吳王嗎?知道了燕王真面目的吳王,當時是什么表情?”
黃子澄與方孝孺也立刻看向朱允炆,眼中滿是期待。
朱允炆聞,臉上露出幾分尷尬,支支吾吾地說:“他……他看起來很平靜,仿佛絲毫沒受到影響,反而還跟我有說有笑,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妥。”
這話讓齊泰、黃子澄與方孝孺三人瞬間愣住,臉上的期待也變成了尷尬。
但很快,齊泰就給自己找好了說辭,語氣十分肯定:“他定然是裝出來的!吳王向來陰險狡詐,就算心里怒火中燒,也能裝作若無其事。”
“之前他與燕王那般交好,如今燕王卻這般對他,他心里定然恨得牙癢癢,恨不得將燕王扒皮抽筋、粉身碎骨,絕不會再信任燕王半分。”
“而吳王又是個極有城府的人,所以他沒有當場發怒,反而把所有仇恨都埋在心底,等著日后報復的機會。也正因如此,他才能面不改色,還跟殿下你侃侃而談。”
這番話聽起來,似乎確實沒什么毛病。
連黃子澄與方孝孺也覺得很有道理,紛紛點頭認同——齊泰的邏輯環環相扣,把所有不合理的地方都圓了回來,自圓其說之下,可信度也高了不少。
朱允炆聽完,也仔細回想了今日朱允熥的表現。雖然對方表面上依舊溫和,但暗地里確實處處針對自己。他當即點頭:“齊先生分析得有理有據!我現在仔細回想一下,今日的吳王雖然對我依舊客氣,但暗地里確實讓我吃了不少苦頭。想來這就是他記恨燕王,卻把氣撒到了我身上——畢竟那封信是我交給吳王的。”
“哈哈,這就對了!所有事情都能對上了!”齊泰頓時大笑起來,臉上滿是得意。
黃子澄與方孝孺也跟著輕輕頷首,心中的疑慮徹底消散。
殊不知,他們早已陷入了一種自欺欺人的循環——將所有自己不希望發生的結果統統排除,把自己期望的情況都找理由塞進邏輯里,還為心底的恐懼披上了一層“合理”的外衣。
可這份自欺欺人的“合理”,并沒有維持太久。
第二天,一則消息傳到了朱允炆等人耳中——燕王朱棣半夜造訪吳王府,兩人在府中相談甚歡,似乎達成了某種約定。
之后,吳王還派遣自己的心腹內侍送燕王回府,并且附贈了一份厚重的大禮。
聽到這個消息,朱允炆等人徹底呆住了,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
而另一邊,自從上次定下對付朱允熥的計策后,呂氏就一直在等齊泰等人傳來好消息,盼著他們能徹底挑撥朱允熥與朱棣的關系。
可左等右等,不僅沒等到兩人反目的消息,反而聽說他們的關系越發親近了。
呂氏立刻派人去仔細調查,等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后,她徹底怒了。
當即,她下令召集朱允炆、齊泰、方孝孺與黃子澄前往東宮。
幾人剛一見面,呂氏就劈頭蓋臉地將他們訓斥了一頓,最后眼神冰冷地盯著眾人,語氣中滿是質問:“本宮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當初你們把計劃說得天花亂墜,為何執行起來卻如此不堪?不僅沒達到預期效果,反而讓我們的劣勢越發明顯,還讓朱允熥與朱棣的聯系變得更加緊密?”
“誰能告訴本宮,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
朱允炆嚇得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喘。
齊泰與黃子澄也嚇得額頭冒汗,滿臉羞愧,一句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