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他們獻王一派,則是徹底走向了落寞,勢力日漸萎縮,支持者也越來越少。
面對如此懸殊的局勢,無論是呂氏,還是齊泰與黃子澄,心中都充滿了絕望——事情怎么會發展到如此地步?三人心中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嘆息。
明明不久之前,他們還占據著優勢,文官集團中也有不少人支持,局勢一片大好;可怎么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局勢就徹底逆轉,變成了現在這個對他們極為不利的樣子?
難道是他們不夠努力嗎?
并非如此。
這些日子,他們已經拼盡全力去爭取支持,去阻撓朱允熥的崛起,可偏偏就讓他們遇到了朱允熥這個“妖孽”——他的各種“騷操作”一招接著一招,從改良軍器到提出精鹽提取法,再到獲得軍權,每一步都出人意料,讓人目不暇接、瞠目結舌,徹底打亂了他們的計劃,扭轉了原本的局勢,實現了攻守易型,如今只差一步,就能徹底拿下皇長孫之位了。
沉默,如同沉重的烏云,籠罩在東宮的這間密室之中。
呂氏、齊泰、黃子澄、朱允炆四人,都陷入了極致的沉默,只有方孝孺的聲音在室內回蕩,顯得格外突兀。
聽了好一會兒,呂氏終于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抬起頭,打斷了方孝孺的話,語氣冰冷地說道:“方先生,今日就先到這里吧,你先回去休息吧!”
方孝孺正說得興起,被突然打斷,臉上的表情瞬間一僵,他不可思議地看向呂氏,似乎沒明白她為何會突然下逐客令。
呂氏卻面無表情,只是微微抬手,再次重復道:“回去吧。”
她眼底藏著一絲壓抑的煩躁,此刻實在沒心思聽方孝孺暢談改革的好處——那些話落在她耳中,每一句都像是在提醒他們的失敗,如同在傷口上撒鹽。
方孝孺臉上的興奮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平靜。
他沉默片刻,隨即扭頭看向朱允炆,眼神中帶著一絲詢問,似乎想從這位自己輔佐的王爺口中得到不一樣的答案。
朱允炆看看面色冰冷的母妃,又看看神色平靜的方孝孺,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低下頭,選擇了沉默。
他知道母妃此刻的心情,也明白方孝孺并無惡意,可夾在中間,他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
見狀,方孝孺忽然輕輕苦笑一聲,對著呂氏與朱允炆拱了拱手,聲音平淡地說了句“告辭”,便轉身瀟灑離去,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看著方孝孺漸行漸遠的背影,朱允炆心中涌起一絲不忍,忍不住扭頭看向呂氏,輕聲喚道:“母妃……”
呂氏卻抬手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無需多。”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如今正是我等生死存亡之際,士氣本就低落,容不得他在此刻反復夸贊朱允熥的功績,這不是在鼓舞人心,而是在打擊士氣,亂我心志。”
她并非不知方孝孺是個人才,更清楚他是天下讀書人的標桿,拉攏他對朱允炆的儲位之爭至關重要。
可在這種局勢頹敗的時刻,方孝孺卻不停訴說著朱允熥提出的精鹽提取法有多厲害、有多偉大,訴說著改革對天下有多好——這些話雖然句句在理,卻完全不合時宜,只會讓他們原本就沉重的心情更加壓抑。
為了穩住殘存的士氣,為了不讓眾人徹底陷入絕望,她只能暫時讓方孝孺離開。
朱允炆聞,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重重地嘆息一聲,重新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母妃說的是實話,只是心中難免對方孝孺有些愧疚。
呂氏沒有再理會兒子的情緒,她抬手挽了挽耳邊散落的鬢發,目光轉向始終低頭不語的齊泰與黃子澄,語氣帶著一絲急切地問道:
“兩位先生,如今局勢已然如此,你們可還有能扳回局面的法子?”
齊泰與黃子澄二人聞,終于從沮喪中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思索的光芒,開始認真琢磨起破局之策。
呂氏沒有催促,只是癱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語:
“朱允熥與藍玉到底研制了什么軍器,竟能讓陛下如此舍得,直接冊封他為中軍右都督?到底是什么東西,能讓陛下對他這般信任?”
這一個月里,最讓呂氏感到震驚、不可思議,甚至無法接受,那便是朱允熥被封為中軍右都督、掌管中軍兵權這件事。
她太清楚軍權的重要性了——在儲位之爭中,一旦掌握了實打實的武力,便等于握住了最大的籌碼。
畢竟,爭儲說到底,終究是“拳頭大的說了算”。
即便朱允熥在文官集團中的底蘊不如他們,可只要兵權在手,哪怕將來動用武力奪取儲位,也并非不可能。
如今放眼整個大明,除了皇帝朱元璋,還有誰能制衡手握中軍兵權的朱允熥?
嗯……想到這里,呂氏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身影,眼神瞬間亮了起來,整個人猛地坐直身子,語氣帶著一絲急促地說道:
“你們說,若是讓燕王朱棣來制衡朱允熥的武力,可行嗎?”
此一出,頓時激起一陣波瀾。
還在低頭沉思的齊泰與黃子澄,陡然抬起頭。
朱允炆的眼中,也閃過一抹微光。
呂氏眼神閃爍,繼續分析道:“其實仔細想想,如今朱允熥真正領先我們的,也就只有軍權武力而已。至于文官集團,雖然最近有不少文官開始向他靠攏,但想要追上我父親幾十年積累下的底蘊,還差得遠呢。”
“而且,儲君之位的歸屬,從來不是誰聲勢高就選誰,終究還是要看背后的底蘊與勢力。整個大明,起碼有一半省份的布政使,是當年我父親提拔起來的,他們常年在外任職,不在朝中,不會受到朱允熥的影響,心中始終還效忠于允炆。”
“所以,我們如今唯一需要懼怕的,就是朱允熥手中的軍權。那若是我們能將燕王朱棣拉到臺前,讓他去與朱允熥抗衡,等到將來他們二人斗得你死我活、兩敗俱傷時,我們是不是就能坐收漁翁之利,重新奪回主動權?”
齊泰聽完,猛地一拍手掌,臉上露出激動的神色,高聲贊道:
“此計甚妙!娘娘才思敏捷,思慮深遠,竟能想出如此破局之策!”
黃子澄也連連點頭,眼中閃過贊同的光芒,補充道:
“娘娘這話,倒是提醒了微臣。燕王此人,向來野心勃勃,當初在太子殿下薨逝后,他便曾與獻王(朱允炆)爭奪過儲君之位,只是最終未能成功。后來若不是吳王朱允熥突然跳出來攪局,獻王早已經是名正順的皇太孫了。”
“可偏偏就是朱允熥的出現,打亂了所有人的計劃,卻也剛好合了燕王的心意。此人近來頻繁與吳王走動,看似是在支持吳王,可依微臣看來,他根本沒有真正放棄爭奪儲君的念頭——他心中打的算盤,定然是支持吳王與獻王斗個你死我活,等我們兩敗俱傷后,他再站出來收拾殘局,坐享其成。”
“既然他能對我們不仁,暗中算計我們,那我們也無需對他講什么道義,不如先下手為強,挑破他的小心思與算計,讓他與吳王朱允熥徹底翻臉,逼得他們雙方斗起來。”
“只要他們二人成了死敵,互相牽制,我們才能有可乘之機,扭轉如今的頹勢,重新拿回朝堂上的話語權與主動權。”
“好!便這么辦!”呂氏眼中閃過一抹決絕,當即拍板定案。
她此刻已經看不到其他出路,只能寄希望于這個計策能成功。
齊泰與黃子澄也顯得十分興奮,當即起身告退,準備立刻去暗中施行這個計謀——他們心中清楚,時間不等人,必須盡快行動,才能在朱允熥的勢力徹底穩固之前,制造出變數。
其實,他們都明白,這本質上是一個陽謀。
他們完全可以直接找到朱允熥,告訴他燕王朱棣野心不死,接近他不過是為了利用他、算計他,等他與朱允炆得兩敗俱傷后,再坐收漁翁之利。
以他們對朱允熥的了解,此人性格火烈,最是容不得別人算計自己,一旦得知燕王的真實意圖,定然會怒不可遏,與燕王徹底翻臉。
到那時,即便燕王想繼續偽裝,也無濟于事。
既然他們一方斗不過朱允熥,那就引進另一方勢力,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敵人的敵人,即便也是敵人,也絕對不能讓他們聯手。
唯有三方互相牽制,才能讓局勢變得更加穩定,也才能給他們留下喘息與反擊的機會。
……
而與此同時,京城的燕王府中,氣氛卻與東宮的壓抑截然不同,顯得格外熱鬧——因為今日府中來了幾位特殊的人,而且不止一位!
其中一位,是穿著一身打滿補丁的袈裟的和尚。
這和尚面容兇戾,顴骨高聳,一雙吊三角眼格外引人注目,眼神中透著幾分精明與銳利,正是不久前從千里之外的北平,特意趕回京城的道衍和尚。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兩人,皆是少年模樣。
一個少年身材微胖,肥頭大耳,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意,看起來十分和善,讓人忍不住心生親近;
另一個少年則身姿挺拔,虎背熊腰,雖然年紀尚小,面容仍顯稚嫩,但眼神中卻閃爍著與年齡不符的兇狠光芒,透著一股桀驁不馴的氣息。
這兩位少年,不是燕王朱棣的嫡長子朱高熾與次子朱高煦,還能是誰?
他們早在一個多月前,便已經從北平出發,準備前往京城;
可誰知中途出了意外,暫時返回北平;
直到半個月前,才重新踏上前往京城的路途,今日終于平安抵達。
是以,今日的朱棣,并不知道呂氏等人正在暗中謀劃著針對他的計策。
此時的他非常高興,壓抑了許久的心情,因為道衍和尚與兩個兒子的到來,終于稍稍振奮了些許。
道衍是他最信任的智囊,有他在,許多棘手的問題便不用再自己獨自燒腦苦悶;
而兩個兒子的到來,不僅多了兩個可以信任的幫手,更能緩解他對北平家人的思念之情。
眾人見面后,先是一陣熱絡的寒暄,聊聊分別后的境遇,說說北平與京城的近況,氣氛十分融洽。
隨后,朱棣的王妃徐妙云,便笑著拉起兩個兒子的手,帶著他們離開了待客廳——她知道朱棣與道衍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議,不想讓孩子們打擾。
待客廳中,只剩下燕王朱棣與道衍和尚兩人。
這對相識多年的忘年交,相互對視一眼,眼中都充滿了無盡的感慨。
朱棣沒有像往常一樣毛躁地立刻問計,而是親自起身,為道衍倒了一杯剛沏好的熱茶,雙手端到他身前,語氣帶著幾分隨意地說道:
“大師,你許久未回南方,嘗嘗這江南特產的回春茶,看看還入得了你的口嗎?”
道衍和尚雙手接過茶杯,低頭抿了一口,感受著茶水在口中散開的清香,隨即輕輕放下茶杯,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說道:
“殿下,比起這清甜的回春茶,老衲還是更喜歡北平的苦茶。”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深邃起來,緩緩說道:
“正所謂‘先苦后甜’,這世間萬物的道理,大抵都是如此。唯有嘗過了苦,才能真正品出甜的珍貴;唯有經歷了磨難,才能迎來最終的順遂。”
朱棣也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聞輕輕嘆了一口氣,語氣帶著幾分悵然地說道:
“本王出生在金陵,自小便身世顯赫,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從未嘗過苦滋味;反倒是就藩北平之后,常年駐守邊疆,抵御蒙古部落的侵擾,才真正吃了不少苦頭……這么說來,本王的人生,倒與大師所說的‘先苦后甜’反過來了。”
“哈哈哈!”道衍和尚聽完,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幾分通透。
笑罷,他臉上的笑容驟然收斂,神情變得嚴肅起來,目光緊緊盯著朱棣,一字一句地說道:“殿下,你心不靜了。”
朱棣沒有反駁,反而輕輕點了點頭,語氣坦誠地承認:
“大師所極是,本王心,確實亂了。”
說罷,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道衍:
“至于為何會亂,以大師的智謀,想來不必本王多說,也能明白其中緣由。”
道衍和尚聞,再次笑了起來,只是這次的笑容中,多了幾分了然。
他抬起手指,輕輕指向東南方向,那里,正是吳王朱允熥的府邸所在,緩緩說道:“殿下是因‘那人’而心亂,這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人之常情罷了。”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嘆:
“畢竟,那人的崛起速度,那人所做的事情,確實太過不凡,足以讓任何人感到忌憚,感到心亂。”
朱棣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最終只是無奈地苦笑一聲……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