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之所以做出這個重要決定,除了獎賞朱允熥獻上利器的功勞外,更重要的是想借此考驗一下朱允熥是否具備軍事方面的才能。
從最近這段時間朱允熥的表現來看,他在政事、謀略上的才能已經無可挑剔,若是在軍事方面也能展現出過人的能力,那么朱元璋心中關于最終儲君人選的天平,便會徹底向朱允熥傾斜。
到時候,朱允熥之前提過的“創辦軍校、將武將化為天子門將”一事,也不是不可以提上日程了。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都是朱允熥真的能如期完成燧發槍與復合弓的批量打造——畢竟,這兩樣武器再好,若是不能大量裝備軍隊,那也發揮不出太大的實際意義。
朱允熥自然對自己有信心,當即喜滋滋地放下手,心中已經開始盤算后續的生產計劃。
而藍玉和徐輝祖也漸漸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藍玉震驚過后,心中滿是驚喜——陛下這是明擺著要讓吳王殿下掌握兵權啊!
能把五軍都督府中最重要的中軍右都督之位給吳王,足以看出陛下對吳王的看重程度。
這下子,藍玉心里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樣,高興得合不攏嘴。
人一高興就容易飄,藍玉也不例外。
他高興之余,還不忘湊到徐輝祖身邊,壓低聲音,帶著幾分戲謔地嘲笑:“我說魏國公,你瞧瞧,你們家那位獻王,現在還怎么跟咱吳王殿下比啊?”
徐輝祖剛剛從震驚中回過神,就聽到藍玉這番挑釁的話,頓時抿緊了嘴唇,一不發,臉上的神色越發復雜。
藍玉見他這副模樣,心中更是得意,大腿不由自主地輕輕抖了起來,腦袋也抬得高高的,那副嘚瑟的模樣,簡直快要溢出來了。
這一幕恰好被朱元璋看在眼里,他微微皺了皺眉,心中對藍玉這副得意忘形的樣子有些不滿。
但考慮到藍玉此次在仿造燧發槍一事上確實有功,朱元璋也不想過多責難,便暫時壓下了心中的不悅,轉而對徐輝祖招了招手:“魏國公!”
徐輝祖聞聲,立刻收斂心神,上前一步,恭敬地應道:“陛下,臣在!”
朱元璋看著他,緩緩開口問道:“今日見了燧發槍和復合弓,你可有什么收獲?”
朱允熥也不由得轉頭看向徐輝祖,想聽聽這位魏國公會給出怎樣的評價。
徐輝祖沉默了片刻,仔細思索了一番,才鄭重開口:
“回陛下,若這兩樣武器能大批量裝備我軍,我軍的戰斗力定然會提升一個層次,屆時草原上的騎兵,將不再是我大明的威脅。”
“還有嗎?”朱元璋繼續追問。
徐輝祖抬眼看了看朱允熥,最終還是如實說道:
“吳王殿下平日里勤學好問,眼光獨到,而且執行力極強。能從一本雜記中細心發現燧發槍的價值,能憑著雜記的記載就意識到這武器不一般,還能迅速找到南洋商人將其買下……這些都足以說明,吳王殿下確實是難得的英杰之才!”
“哈?”朱允熥聽到這話,不由詫異得張了張嘴巴,顯然沒料到徐輝祖會突然夸贊自己。
藍玉也皺起了眉頭,不滿地瞪了徐輝祖一眼。
這家伙不是一直堅定地站在朱允炆那邊嗎?
怎么現在突然反過來夸贊吳王殿下了?
難道是想搶自己“吳王第一支持者”的位置?
呸,還以為是什么剛正不阿的正人君子,原來也不過是個見風使舵的諂媚小人!
藍玉在心里暗暗鄙夷。
朱元璋意味深長地看了朱允熥一眼,隨即又對徐輝祖問道:“再有呢?除了這些,你還看出了什么?”
徐輝祖這次是真的答不上來了,他有些尷尬地低下頭,悶悶地說道:“恕臣愚鈍,實在沒有其他收獲了。”
朱元璋見狀,不由得啞然失笑,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燧發槍和復合弓,話鋒一轉,問道:“若是將這兩樣武器批量裝備到你所統帥的大軍中,你有沒有把握率領大軍橫掃韃靼太尉嘎呼爾?”
徐輝祖一愣,顯然沒料到朱元璋會突然問起西北戰事。
藍玉的臉色則是徹底變了,他急忙轉頭看向朱允熥,眼神中滿是焦急——他知道,陛下這話,恐怕是要安排徐輝祖出征西北了,那自己之前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
朱允熥見狀,輕輕嘆息一聲,抬手對藍玉壓了壓,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沖動。
而徐輝祖也不是真的愚鈍,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朱元璋這話的深意,臉上瞬間漲得通紅,語氣堅定地大聲回應:“能!”
一聲擲地有聲的回應剛落,朱元璋卻突然不按常理出牌,又追問了一句:“那若是沒有這兩樣武器呢?你還能率領大軍橫掃嘎呼爾嗎?”
“額?”徐輝祖瞬間傻眼了,張了張嘴,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沒有燧發槍和復合弓的加持,面對草原騎兵的機動性與沖擊力,想要“橫掃”韃靼,難度無疑會陡增數倍。
藍玉見徐輝祖語塞,終于按捺不住,“噗通”一聲單膝跪地,大聲奏道:“陛下!即便沒有燧發槍與復合弓,臣也能率領大軍橫掃嘎呼爾,定將那韃靼太尉的頭顱獻于陛下駕前!”
他太清楚此刻的局勢了,再不主動爭取,這次西北出征的帥位,恐怕真的要落到徐輝祖頭上,自己之前的期盼也就徹底落空了!
朱允熥見狀,不由得扶額望天,暗自無奈——這位舅姥爺還是這般急躁,就不能沉住氣聽陛下把話說完嗎?
朱元璋也不滿的瞥了眼插話的藍玉,淡淡道:“咱知道!”
藍玉一喜…
可朱元璋卻話語一轉:“但這次出征的大軍統帥咱已經有人選!”
藍玉:“……”
藍玉臉色漲紅的想質問,卻被朱允熥打斷,他連忙上前一步,對著藍玉沉聲道:“夠了藍玉!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陛下面前這般放肆,莫非是想逼宮不成?還不速速向陛下認罪!”
藍玉被朱允熥這一聲喝醒,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舉動有多失禮,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急忙低下頭,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地告罪:“臣……臣一時心急,失了君臣分寸,請陛下恕臣無狀之罪!”
嘴上認罪,他心里卻有些委屈——自己不過是想為大明效力,想爭取一個為國征戰的機會,怎么就成“逼宮”了?
可轉念一想,又想起朱允熥之前提醒過他“陛下對其不滿已久”的話,心中的委屈又化作了一絲后怕。
朱元璋面無表情地盯著藍玉看了片刻,眼中的寒意讓藍玉后背直冒冷汗,隨后才將目光轉向滿臉堆笑打圓場的朱允熥。
見朱允熥不停給自己使眼色,朱元璋心中的怒火才稍稍壓下,轉而看向還跪在地上的徐輝祖,語氣鄭重地說道:“咱今日召你前來,實則是咱準備讓你擔任此次西北大軍的主帥,你可有信心擔此重任?”
雖然早從朱元璋的問話中隱約猜到了幾分,但此刻親耳聽到陛下親口任命,徐輝祖的心中依舊忍不住激蕩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沒有立刻答應,而是皺眉沉思了許久,才緩緩抬起頭,語氣誠懇地說道:“回陛下,臣雖然從未獨自統帥過大軍出征,但這些年一直在軍中歷練,對軍中的操練、調度、后勤等諸多事務都十分熟悉,對統兵打仗的戰術謀略也有幾分心得……是以,臣不敢說一定能完美勝任主帥之職,但臣向陛下保證,定會竭盡全力,拼盡所能,絕不讓陛下失望,絕不讓大明的軍威受損!”
“好!有你這句話,咱就放心了!”朱元璋最欣賞的就是這種不驕不躁、腳踏實地的態度,當即點頭應允,語氣干脆利落地吩咐道:“那你現在就回去準備,盡快點齊兵馬,擇一個吉日,率軍開赴甘肅!”
朱元璋向來是雷厲風行之人,心中一旦做了決定,就絕不會拖泥帶水。
徐輝祖激動不已,重重地向朱元璋抱拳行了一禮,聲音鏗鏘有力:“臣領命!定不負陛下所托!”
說罷,他也顧不上再看桌上的燧發槍和復合弓,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殿外,只想著盡快回去籌備出征事宜。
而此時的藍玉,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被徐輝祖這個比自己晚一輩的人搶去了主帥之位,還要看著對方意氣風發地領命離去,這種“被小輩騎在脖子上”的感覺,讓他憋屈得幾乎喘不過氣。
更讓他難堪的是,自己剛才還在徐輝祖面前冷嘲熱諷,如今卻落得這般下場,簡直是當眾被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朱元璋卻沒理會藍玉的窘迫,交代完徐輝祖的事,便轉身準備離開。
可朱允熥看著藍玉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實在有些看不下去,當即輕咳了一聲,試圖吸引朱元璋的注意。
老朱像是沒聽見一樣,腳步絲毫沒有停頓,顯然還在為藍玉剛才的舉動生氣。
朱允熥無奈,只得硬著頭皮開口喊道:
“皇爺爺……您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朱元璋的腳步終于停住,他轉過身,眼神帶著幾分疑惑地看著朱允熥:
“忘了什么?咱沒忘……”
“皇爺爺!”朱允熥徹底沒了辦法,只能苦笑著看向朱元璋,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
朱元璋見朱允熥這副模樣,心中的怒氣才稍稍軟化了幾分。
但當他的目光掃過依舊跪在地上的藍玉時,還是忍不住輕哼了一聲,語氣帶著幾分冷意地說道:“藍玉,若不是吳王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咱面前為你求情,就憑你今日這目無君父、放肆無狀的樣子,咱真想一刀砍了你,以正君臣之禮!”
藍玉的額頭瞬間布滿了冷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皇帝話語中那股實質性的殺意,心中對朱允熥的感激又深了幾分。
果然,吳王殿下之前說的沒錯,陛下對自己的不滿早已積深,若不是殿下從中周旋,自己今日恐怕真的要性命難保!
可朱元璋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藍玉瞬間從地獄回到了天堂。
就聽老朱話鋒一轉,繼續說道:“本來這次西北出征,咱是不準備讓你隨軍前往的。但吳王為了能讓你有機會戴罪立功,在咱面前說了不少好話,甚至還答應了咱好幾個條件作為交換。看在吳王這般為你費心求情的份上,咱就勉強答應他,讓你擔任此次大軍的副將,協助徐輝祖壓陣治軍,不得再有任何差池,明白嗎?”
藍玉瞬間轉悲為喜,臉上的慘白被激動的潮紅取代,他連忙磕頭謝恩,聲音帶著幾分哽咽:“臣領命!臣定當恪盡職守,協助主帥好好治軍,絕不再犯任何過錯,不負陛下與吳王殿下的信任!”
一開始,他心里確實有些不滿——讓自己給徐輝祖那個小輩當副將,這簡直是對自己的羞辱。
可當他抬頭,對上朱允熥投來的“適可而止”的眼神時,瞬間清醒了過來:能保住隨軍出征的機會,已經是萬幸了,若是再不知足,恐怕連這點機會都會失去。
可他這細微的情緒變化,還是沒能逃過朱元璋的眼睛。
老朱伸手指了指藍玉,眼神中帶著幾分警告,卻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大步離開了大殿。
朱允熥無奈地看了眼還跪在地上、滿臉慶幸與后怕的藍玉,深深嘆息了一聲——這位舅爺,還是太容易沖動了。
他也沒再多說什么,連忙快步追上朱元璋,跟著一同離去。
只留下藍玉一個人還跪在原地,一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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