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是不滿意這些禮?還是有想要的沒送來?”
“我確實有想要的。”朱允熥深吸一口氣,聲音里沒了半分笑意,帶著幾分冷硬,“希望舅舅能忍痛割愛。”
常森松了口氣,拍著胸脯大笑:
“只要舅舅有的,你盡管開口!別說一件,十件都行!”
“那多謝舅舅了。”朱允熥忽然平靜下來,朝著門外喊了一聲,“來人!”
兩個從東宮帶來的貼身太監快步走進來,躬身聽令。
“把常森拖下去,打三十大板。”朱允熥的聲音冷得像冰,“罪名就用行賄本王,妄圖以奢靡之物亂我心性!”
“沒問題……”常森下意識地答應,可話說到一半,瞬間像被捏住脖子的鴨子,聲音戛然而止。
他瞪著朱允熥,眼睛溜圓,嘴巴張得能塞進一顆雞蛋,滿臉迷茫:
“殿……殿下,你說啥?打我?”
朱允熥扶了扶額,懶得解釋,只再次揮手:
“再加二十大板,讓他三天下不了床!”
“是!”兩個太監動作麻利,一左一右扣住常森的胳膊,就要往外拖。
常森這才徹底反應過來,掙扎著大喊:
“允熥!你瘋了?我是你三舅舅!你怎么能打我?”
“正因為你是我舅舅,這頓打才必須挨。”朱允熥的目光平淡地看著他,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不打你,我沒法向皇爺爺交代,也沒法向滿朝官交代——你以為這些逾制的禮品,能瞞得過誰的眼睛?”
常森的掙扎漸漸停了下來,嘴巴張了張,卻沒再喊冤……
他雖然憨厚,卻不傻,瞬間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很快,吳王府的庭院里傳來了常森“殺豬般的慘叫”,穿透了院墻,連街上的巡兵都頓了頓腳步。
呂氏派來的四個宮女正好在庭院里打掃,聽到慘叫,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都忘了撿,滿臉目瞪口呆。
這位吳王殿下也太狠了,連親舅舅都說打就打,那慘叫聲聽得人頭皮發麻,定然是疼到了骨子里!
幾人對視一眼,后背全是冷汗,心里原本的“監視”念頭,不知不覺就弱了幾分。
廚房里的張三聽到慘叫,菜刀差點剁到手指,連忙后退一步,手背全是冷汗,嘴里喃喃自語:
“惹不起,真的惹不起……以后可得小心伺候,半點差錯都不能出!”
吳王府外,潛伏在街角的探子們也聽到了慘叫,紛紛愣了愣,隨即飛快地記錄下來,吳王殿下剛喬遷就杖責親舅舅,這事可得趕緊報上去!
……
片刻后,吳王府的寢室內,朱允熥手里拿著一罐宮里特制的止痛膏,正蹲在榻邊給常森上藥。
常森趴在榻上,屁股和后背的衣服已經被血浸透,傷口紅腫滲血,疼得額頭的冷汗滴在榻上,嘴里吸著冷氣,卻沒敢喊疼。
朱允熥用竹簽挑了一點藥膏,輕輕涂在滲血的傷口上,動作放得極慢,壓低聲線,只有兩人能聽到:
“三舅舅,別怪我下手狠,今日這頓打,你必須挨。
那些禮品逾制不說,還全是招眼的東西,一旦被人彈劾,我之前在皇爺爺面前攢下的好感就全沒了,連帶著你們淮西勛貴都會被猜忌。”
“打你,是打給呂氏的眼線看,也是打給皇爺爺的人看,讓他們知道我不貪奢靡,更不會縱容親戚亂來。”
他頓了頓,語氣里多了幾分誠懇,“委屈你了,但只有這樣,咱們才能安穩。”
常森吸著冷氣,聞緩緩點頭,聲音帶著幾分沙啞:
“是……是舅舅糊涂了,差點害了你,也害了咱們淮西的兄弟。這頓打,是我該挨的,不怪你。”
說罷,他咬著牙保證:“殿下你放心,我回去就找大哥、二哥,還有藍玉舅舅,好好罵他們一頓,讓他們別再給你添亂了!”
朱允熥欣慰地笑了,輕輕應了一聲,忽然想起什么,古怪地問道:
“今日怎么是你過來送禮物?大舅、二舅還有藍玉舅姥爺,怎么沒來?”
“害,他們都說軍中有事,忙得很,就我閑著,便讓我來了。”常森隨口答道,語氣里還帶著幾分“我很閑”的得意。
朱允熥的表情越發古怪,輕咳一聲,忍著笑提醒:“可今日是休沐日啊,軍中不用當值。”
“啊?”常森整個人僵住了,嘴巴張得老大,眼神漸漸變得麻木——他終于反應過來,自己是被大哥、二哥和藍玉當“探路石”了!
他們是故意讓他來送這些逾制的禮品,看看朱允熥會不會收,也看看宮里的反應,而他自己,卻傻乎乎地當了這個“出頭鳥”!
朱允熥把藥膏合上放在榻邊,看著他那副迷茫又不忿的模樣,失笑一聲:
“三舅舅,以后上點心吧,別總被人當槍使了。”
說罷,他轉身離開了寢室,留下常森一個人趴在榻上,心里又氣又悔,連傷口的疼都忘了。
……
此時的皇宮內,其他人有休沐日,朱元璋卻沒有,還在批閱奏折,案上堆著厚厚的奏章,旁邊的茶已經涼透了。
錦衣衛指揮使蔣瓛躬身站在殿中,正一字一句地稟報著吳王府的動靜,連常森送的每一件禮品、朱允熥打板子的細節,都沒落下。
朱元璋手里的朱筆頓了頓,肩膀微微抖動,最后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真打了?棍棍都落了實處?”
“回陛下,是。”蔣瓛垂著頭,嘴角卻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常森大人的慘叫聲,整個吳王府附近都能聽到,傷口滲血不少,估摸著真要三天下不了床。”
“哈哈哈!”朱元璋笑得更歡了,手指點了點案幾,語氣里帶著幾分調侃,“常森那傻大個,被藍玉和常茂、常升當問路石了還不知道,真是蠢得可憐。”
他頓了頓,眼神里多了幾分贊許:“不過,允熥倒是看明白了其中的門道,這頓打打得好——既撇清了自己,又敲醒了常森,還震懾了呂氏的人,一舉三得。”
蔣瓛悶不吭聲地垂著頭,心里卻在暗罵:一個個都是老銀幣,就常森大人是個實在人,這頓打挨得也太冤了!
朱元璋笑了一會兒,收住笑意,話鋒一轉,問道:
“獻王府那邊,有武將勛貴送禮嗎?”
蔣瓛回憶了一下,恭敬回應:“只有兵部尚書茹瑺送了一方硯臺,算是禮節性的賀禮,其他武將勛貴都沒動靜。”
朱元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那吳王那邊,有文臣送禮嗎?”
蔣瓛從懷中掏出一份名單,仔細看了看,才回答:
“也只有茹瑺尚書送了一方硯臺,與獻王府的一模一樣,其他文臣都沒派人來。”
“哼,倒是會做表面功夫。”朱元璋輕哼一聲,手指在案上敲了敲,“幾位親王呢?比如秦王、晉王,還有老四(朱棣),他們給兩邊送了禮嗎?”
“回陛下,秦王、晉王都送了禮,是一模一樣的綢緞和玉器,算是宗室間的禮節。”蔣瓛頓了頓,補充道,“燕王殿下那邊,除了禮節性的禮品,燕王妃還暗中讓人送了一份賀禮,用的是魏國公府的名義,兩邊都送了,東西也一樣。”
朱元璋的眼眸緩緩瞇了起來,手指停在案上,語氣帶著幾分深意:
“老四……還沒放棄啊。”
蔣瓛垂著頭,沒敢接話……皇室儲位之爭,不是他一個錦衣衛指揮使能議論的。
殿內陷入了短暫的寂靜,只有燭火跳動的“噼啪”聲。
朱元璋看著案上的奏折,眼神深邃……
朱允熥的狠勁、朱允炆的依仗、朱棣的隱忍,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這場圍繞儲位的棋局,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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