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賈東旭的腳步聲消失在屋外,馬翠云臉上的溫順和感傷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返身,動作輕巧卻堅決地將房門關上,還順手插上了門栓。
一聲輕響,屋里徹底與外界隔絕。
馬翠云轉過身,目光直直地射向炕上的聾老太太。
炕上的聾老太太終于坐直了,后背不再佝僂,渾濁的眼睛里陡然迸出冷光,連聲音都亮了些。
“說吧,你現在跟哪條線上的?”
屋里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半晌,馬翠云率先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打破了死寂。
“老太太眼尖,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咱們這樣的人,都是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手上沾的血腥味,洗都洗不掉。解放了,我也想上岸,您問的什么線我是一點不知道,我就想安安穩穩過幾天舒坦日子。”
她往前走了兩步,逼近炕沿:“可過好日子,需要錢,很多錢,我知道您有,藏著掖著,幾輩子都花不完,您一個孤老婆子,守著那座金山,敢花嗎?能花出去嗎?”
“您把錢分我一份,我保證,安安分分當我的賈家媳婦,絕不主動找您麻煩,大家相安無事。否則…”
她沒把話說完,但威脅的意味不而喻。
聾老太太氣得渾身微微發抖,手指死死攥著炕沿。
“你…你這是在威脅老婆子?當年我一次除了七個叛徒,你這點手段,還不夠看。”
“呵…您別拿當年的威風說事。”
馬翠云嗤笑一聲,毫無懼色。
“現在是新社會,您那些除叛徒的手段,敢擺到明面上?您無兒無女,成分不明,只要我往街道遞個話,說您半夜燒紙祭拜舊主子,公安立馬來抄家,咱們現在都是陰溝里的老鼠,見不得光,您舍得跟我魚死網破,把那些要命的東西暴露出來?”
聾老太太的胸口劇烈起伏,沉默不語。
馬翠云見狀,語氣稍緩,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壓迫。
“我不難為您。我要三成,不多。您藏著錢不敢花,跟埋在墳里沒區別,我需要錢安身,幫您洗白——您想買布,我說是我給您扯的,您想吃肉,我說是我家東旭孝敬的。往后您百年,我披麻戴孝,沒人會懷疑您的來歷。”
“三成?你咋不去搶。”
聾老太太急了,聲音尖得破了音。
“憑什么?那些錢是老婆子我提著腦袋刀口舔血掙來的,你一句話就想分走?做夢。”
“那您的意思,是寧愿讓那些錢爛在地里,也不敢花,也不敢動,就這么窮哈哈地熬死?”
馬翠云步步緊逼。
“老太太,您有花錢的門路和膽量,我信。但您也別覺得能拿捏我。我不是當年那個任您擺布的小丫頭了,您想偷偷摸摸做點什么…我指定有辦法給您攪黃了,大家誰都別想好過。”
“你,你大膽。”
聾老太太被她這番赤裸裸的威脅氣得眼前發黑。
指著她,手指顫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發現,自己那些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手段。
在這個同樣心狠手辣且抓住了她最大軟肋的女人面前,竟然如此無力。
馬翠云看著老太太氣得發抖卻說不出話的樣子,心里冷笑。
她放緩了語氣,卻帶著最后通牒的意味。
“行了,老太太,您好好想想。是跟我合作,拿出錢來,一起舒舒服服過好日子?還是…繼續守著您那棺材本,吃糠咽菜,提心吊膽,最后帶進棺材里?”
“您自己選。想好了,隨時來中院來看看我,我就懂了。”
說完,她不再看老太太那張扭曲的臉,轉身干脆利落地拔開門栓,拉開門。
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馬翠云暗想,別說三成,只要找到藏錢的地方,人死了,全部都是她的。
屋里,只剩下聾老太太一個人,癱坐在炕上。
胸口劇烈起伏,渾濁的老眼里充滿了驚怒,怨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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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翠云推開賈家虛掩的屋門,一眼就看到賈張氏盤腿坐在炕沿上,像尊黑臉門神。
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屋里的氣氛凝滯得能擰出水來。
賈張氏見她進來,嘴角向下狠狠一撇,從鼻子里哼出陰冷的聲音,劈頭蓋臉就甩出一句。
“哼!攀上高枝兒了?一進門不先問問家里事,倒是有閑心先去給外人認親戚,遞熱臉,怎么著?你這是想給我賈家找個祖宗回來供著?”
她猛地拔高嗓門,唾沫星子幾乎噴出來。
“既然嫁進來了,就得懂規矩,這個家,現在,將來,還是我老婆子說了算。”
馬翠云心里冷笑一聲,面上卻紋絲不動。
她目光掃過旁邊縮著脖子坐在板凳上的賈東旭,媳婦剛進門就一頓訓斥,丈夫卻一不發。
呸!真是個窩囊廢。
連屁都不放一個。
她臉上綻開一個帶著點虛假茫然的笑容,柔聲細氣地問。
“媽,您這話說的…我是您兒媳婦,您想立規矩,盡管說。我聽著呢。”
語氣順從,眼神卻像藏著針。
賈張氏對她這副假模假樣的順從很不屑。
但心里那股掌控欲讓她迫不及待地拋出準備好的家規,聲音刻薄。
“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