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聲剛落,檐角銅鈴輕晃半息,云逸塵已推門而出。懷中鑰匙貼著胸口,溫熱未散,像塊剛從火堆里扒出來的炭。他沒走正道,貼著墻根掠過三道回廊,腳步壓得比貓還輕。蘇府的夜巡向來松懈,可今夜每隔一炷香便有弟子提燈穿行,燈籠晃得格外勤,仿佛誰在背后掐著時辰催命。
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藥箱——白日里借“補藥”之名領的通行令,此刻成了最好的掩護。守衛見是那夜治好老夫人的大夫,只略一打量便放行。可就在他踏入庫房門檻的剎那,袖中玉佩猛地一顫,像是被人從背后捅了一刀。
庫房分三區,醫典在前,密檔居中,最里頭那間偏室,連圖冊上都沒名號。他徑直繞過主廊,**眼神專注地盯著鑰匙背面那道細若游絲的符文微光,在微光的指引下,一步一步摸索著,最終摸到了偏室門口。**門沒鎖,但地上積塵厚寸,卻有兩行新腳印,一深一淺,像是有人拖著傷腿來過。
他蹲下身,指尖捻了捻塵土,尚未起身,藥箱忽然“咔”地一聲輕響。暗格彈開,竟是那片夜風送來的枯葉,葉脈上的符印竟與鑰匙背面嚴絲合縫,像兩半拼圖終于湊齊。
墻角“咔”地一聲,一塊青磚緩緩外翻,露出暗格。一卷泛黃帛書滑出半截,封皮上四個朱砂字刺得他瞳孔一縮——云氏案卷·禁閱。
他沒動。
不是怕。
是太想動了。
十年了,他從葬仙谷爬出來,踏過尸山血海,只為找這一卷紙。可此刻它就在眼前,他反倒靜得像口枯井。他緩緩伸手,指尖將觸未觸,玉佩卻驟然發燙,燙得他掌心起泡。帛書無風自動,翻開一頁,上面赫然寫著:“青陽鎮大火當夜,林家贈香三十盒,驗得含‘焚心引’三錢七分。”
他心頭一震。
火不是意外,是毒引。
正欲細看,門外忽有腳步聲逼近,三道人影映在紙窗上,輪廓分明。他閃電般將帛書塞回,藥箱推回原位,人已縮進高架之后。塵絮撲面,蛛網掛眉,他屏住呼吸,體內真氣緩緩流轉,施展葬仙谷秘傳“息脈術”,連心跳都壓得近乎停滯。
門開。
三名長老魚貫而入,手持特許令牌,白須者居中,冷聲道:“那夜火起,云家玉佩碎于階前,本該全毀……如今竟有人持半塊現世。”
云逸塵指尖猛然收緊。
懷中玉佩劇烈震顫,幾乎要破衣而出。他死死按住胸口,牙關緊咬,額角青筋暴起。一股熱流沖上鼻腔,血絲無聲滑落,滴進塵中,像一滴墨墜入宣紙。
白須者繼續道:“更怪的是,蘇老夫人昨夜蘇醒,竟提起當年林家送的安神香‘味不對’。她本該忘得一干二凈,怎會突然記起?”
另一長老低語:“莫非……記憶被外力喚醒?”
“未必是外力。”第三人冷笑,“也可能是,有人用‘逆灸引陽術’打通了她被封的經絡。此術極耗真氣,非絕頂醫者不可為。而能掌握此術的,整個修仙界不過三人,其中一人,十年前死于葬仙谷崩塌。”
云逸塵眸底寒光一閃。
他們竟在試探他。
白須者踱步至暗格前,伸手撫過墻面,忽道:“這符文……最近有人動過。”
“許是巡衛打掃。”
“打掃?”他冷哼,“積塵未動,腳印卻新。有人來過。”
三人沉默片刻。
白須者終下令:“封閉此室,三日一檢,任何人不得擅入,違者以叛族論處。”
門關。
腳步遠去。
云逸塵仍伏在高架之后,一動不動。直到更鼓再響,確認無人折返,才緩緩起身。左腿經絡僵麻,是方才“息脈術”壓制過久所致。他咬牙扶墻,從通風暗道滑出外墻,落地時左足一軟,踉蹌半步,膝蓋重重磕在石階上。
回房后,他立即取銀針刺穴,七針落定,經絡稍緩。他脫下內衫,將“香料采買錄”默寫于夾層,筆尖微頓,在“存庫二十”四字上多壓了半分力。可剛寫完,鼻血又涌,一滴正落紙上,墨跡暈開,血痕蜿蜒,竟像一團火舌,將“二十”二字吞噬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