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透窗紙,云逸塵已立于水盆前。
他掬起一捧冷水潑在臉上,喉間還殘留著昨夜嚼碎紙箋的苦澀。瓷碗擱在案角,里頭是漱口吐出的殘液,泛著淡青微光。他取出一片薄如蟬翼的藥試紙,輕輕點入水中,紙面瞬間浮起細密紅斑,形如蛛網。
鬼面蘭花粉確實含麻痹之毒,但劑量極輕,不傷人,只擾神識——這哪是警告,分明是引路的餌。
他盯著那點青光,忽然冷笑:“想讓我盯住禁地?行啊,那咱們就去瞧瞧,誰在裝神弄鬼。”
換上藥童灰袍,他拎起藥箱步入前院。今日輪值清點藥庫賬目,正是走動的好由頭。
前廳人來人往,管家正與幾位管事核對冬儲藥材損耗。云逸塵低頭撥打算盤,耳朵卻豎得比筆尖還直。
“癸亥年冬,雪災連月,冰蠶草凍死大半,損耗計三百二十七斤。”管家翻著冊子,語氣平淡。
話音未落,一旁老仆趙伯手一抖,托盤中藥匣“哐當”落地,碎了一地茯苓片。
“老東西,眼瞎手殘!”管家怒斥。
趙伯慌忙跪地收拾,頭垂得極低,右手小指卻不自覺蜷縮,指尖一道焦黑疤痕在晨光下格外刺眼——那不是尋常燙傷,是烈焰灼穿皮肉、直烙骨節的痕跡。
云逸塵眼角微跳。
焚尸谷的火墻,據傳是地脈炎陣所發,溫度足以熔鐵化石。能活下來的人,手上必有這般傷。
他不動聲色,只低聲問:“趙伯,這茯苓碎了,可要重稱?”
趙伯頭也不抬:“不……不必,我自去補。”
說完匆匆退下,背影微顫,像是被什么壓彎了脊梁。
云逸塵記下他離去的方向——后山偏院,緊挨禁地。
午時將至,他尋到蘇瑤月,躬身行禮:“姑娘,老夫人昨夜咳得厲害,我翻古方時見有‘玄霜引’一藥,需查《寒毒輯要》核對配伍,可否借執事腰牌一用?”
蘇瑤月略一遲疑:“你怎知此書在藏書閣?”
“早年隨師父學醫,曾聽提過一句‘蘇家藏四域舊典,醫武雙絕’。”他語氣謙恭,“若非急用,也不敢開口。”
她凝視他片刻,終是點頭,取出一枚青玉腰牌遞來:“只許在外閣查閱,不可入內秘區。一個時辰后,我來收牌。”
“明白。”
藏書閣分內外兩區,外閣藏通用典籍,內閣需長老親啟。巡守每半個時辰換崗,交接時陣法切換,有三息間隙。
云逸塵掐準時間,持牌入閣。
外閣書架林立,他佯裝翻找《寒毒輯要》,實則目光掃過《四域紀年》——那本記錄各大世家大事的編年冊。
抽出一卷,翻至“癸亥年”條目。
半頁墨跡被濃墨涂抹,僅余殘句:
“……蘇氏動‘玄’……陣啟,地火焚三日。”
他心頭一震。
玄霜令,地脈炎陣,火焚三日——與密信所,分毫不差。
更詭異的是,書頁邊緣蟲蛀成痕,彎彎曲曲,竟似一條盤蛇。
他指尖輕撫那痕跡,忽覺一絲涼意滲入皮膚——這蛀痕,像是被人用毒蟲刻意引導啃噬而成。
慕容家素來行事隱秘,此次留下這般線索,究竟是真心相助,還是另有所圖?若是真心相助,為何不直接挑明?若是另有所圖,又為何指向蘇家……這蠱紋若非刻意為之,絕難形成如此規整的蛇形軌跡,可他們究竟想讓我看見什么?
他迅速合書,正欲再查他冊,忽聽門外腳步聲近。
是蘇瑤月。
他立即將書歸位,取出《寒毒輯要》捧在手中,低頭默讀。
她推門而入,目光掃過書架:“可找到了?”
“找到了。”他遞上書頁一角,“‘玄霜引’需配雪心蘭,我怕用錯量,特來核對。”
她接過翻看,點頭:“你謹慎些好。”
轉身欲走,又頓住:“你今日……似乎格外沉默。”
“昨夜沒睡好。”他笑了笑,“夢見師父訓我藥理背得不熟。”
她輕哼一聲:“裝什么老實人。”
話落,人已出門。
云逸塵望著她背影,笑意漸斂。
她越是溫柔,他越不敢信。
信中說蘇家動手,可她若知情,怎會毫無防備地借他腰牌?若不知情,那昨夜送信之人,又為何要將線索引向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