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阿玖仍舊是反反復復的低燒,好在春日溫暖的風終于將棠棣苑的藥味吹散了幾分,終于有了幾分精神,也能靠在軟枕上,與人說會兒話。
他一貫極在意容貌,即便看不見,即便痛極,不過剛好一點,便讓拂冬將如綢般的墨發梳的一絲不茍。
憐舟沅寧依舊是下朝便匆匆忙忙地趕過來,身上還帶著春日的花香與露水的清冽,只是這日空氣中還傳來一陣淡淡的酸甜。
“朕記得,有人前幾日夢里念叨這個。”她走到榻邊,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笑意,將那串糖葫蘆在他鼻尖前輕輕一晃。
酸甜的山楂香氣混合著砂糖的甜膩,瞬間鉆入阿玖的鼻腔,勾起了深埋的記憶。
他極其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詫異,隨即化為一種極淡的笑意,如同月光穿透薄云,落在他清減卻依舊難掩風華的容顏上,竟有種驚心動魄的脆弱之美。
“臣侍那時……是病得糊涂了,陛下何必放在心上?忽然不開心了。”他的聲音仍是有些啞的,但是格外軟了些。
“你既提及,朕自然是放在心上。”憐舟沅寧小心地避開他包扎嚴密的手,將糖葫蘆湊近他唇邊,讓他輕輕咬下一小顆,“可還是你記憶中的味道?”
酸甜的滋味在口中化開,似乎連那綿延不絕的痛楚都暫時被壓下去些許。
阿玖慢慢咀嚼著,那雙淡如茶煙的眸子空洞地望著前方,卻仿佛透過時光,看到了很久遠的畫面,長長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空洞眸子里不知何時蒙上的一層水汽。
“很甜,也很好吃……”他的語調有些恍惚,“多謝陛下。”
憐舟沅寧放下糖葫蘆,用指尖輕輕拭去他唇角沾著的一點糖屑,她敏銳地察覺到他身上的悵然,“怎么了?有心事嗎?”
阿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下定決心。陽光落在他纖長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陰影,讓他看起來有種易碎的精致。
“臣侍就是……許久沒有嘗到這個味道了,莫名地……想起臣侍的爹爹來。”阿玖回憶時,語氣里帶著無限的懷念,
“他……也曾給臣侍買過糖葫蘆。那時年紀小,不懂事,看著別家孩子有,便纏著他要……他那時身子已經很不好了,卻還是撐著病體,給人繡了一整夜的帕子,換了幾文錢,也給臣侍買了一串。”
“你爹爹……他一定很疼你。”憐舟沅寧的心頭微微一顫。
“嗯。”阿玖輕輕應了一聲,“臣侍原本不叫阿玖,這個名字……是因為我是師父的第九個徒弟,僅此而已。臣侍幼年時的名字,叫祈安……”
“祈安?”
“祈禱臣侍能夠一世平安的意思……不過看來并沒能如爹爹的意。”他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憐舟沅寧的心像被緊緊攥住,想要抱住他,又怕弄疼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他卻只是極淡地笑了一下,那笑浮于表面,未達眼底,反而添了幾分凄涼,“可惜,神明大約……太忙了,沒有眷戀臣侍,也沒有眷戀臣侍的爹爹。”
不知是由于身體的疼痛,還是由于心底的惆悵,阿玖無意識地蹙緊了眉頭。
“不想說便不說了,先將藥喝了,朕再喂你吃一顆糖葫蘆。”即便是他愿意再說下去,憐舟沅寧也已經心疼得聽不下去。
“臣侍想說……”阿玖沉默了片刻,長睫如蝶翼般輕輕顫動。
“臣侍的爹爹他本是戲班里剛嶄露頭角的戲伶,該有大好的前途,卻是在十九歲的時候……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負心薄幸的女子……,于是,便,有了臣侍,那女子卻在他有孕三月時離開了,再也沒有回來……”
他的-->>語調漸漸低沉下去,“其實若是爹爹沒有生下我……,本不會落到這般結局……,一個身懷六甲的年輕男子……,又能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