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山左手拎著那一大網兜包子和雞蛋,右手端著那鍋滾燙的八寶粥,轉身大步往外走。
不過剛走出兩步,他又突然停了下來,還轉過身。
“咦?青山同志您是還想再買點啥?”
“何師傅,您要簽名嗎?”
劉青山覺得,承了人家一個人情,不用排隊、還借鍋、還便宜……這要是不表示表示,也顯得自己太不會做人了。
“啊?”何師傅有點懵。
劉青山又笑道:“我的簽名。”
“啊?啊!!哈哈哈哈……”
何師傅恍然大悟,然后點頭如搗蒜,欣喜若狂,“要要要,行行行,好好好!”
“哈哈,您這有本嗎?”
“有有有,我這就給您拿!”
何師傅急忙轉頭,沖著窗口里面喊:“小王,趕緊去拿!再拿支筆!”
“哦哦哦……”
接過小王遞過來的紙筆,
劉青山沒有急著下筆,而是問道:“何師傅,請問您女兒如今多大年紀了?現在從事什么工作?”
“20了,她剛回城,沒工作,我天天這個愁啊……”
“……”
好吧,知青回城啊。
怪不得被自己的《傷痕》感動的眼淚嘩嘩。
劉青山又問:“那名字叫什么?”
“何秋慧,青山同志,您問這個干啥?”何師傅很好奇。
在他的認知中,簽名,就是簽個名字嘛。頂多再寫個“惠存”,還用問這么多嗎?
劉青山微微一笑。
他當然明白何師傅的疑惑,看著何師傅那張淳樸憨厚、又帶著幾分期待和茫然的臉,笑著解釋道:“何師傅,光簽個名字,沒什么意思。您女兒這個情況,我大概知道,現在很多返城知青都面臨困難,心里迷茫。”
“啊?”
何師傅身子一震,隨即目露精光,“對對對!沒錯沒錯,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啊!我閨女現在也沒工作,天天無所事事,剛回來那一段日子還有說有笑的,現在連屋門都不出了。”
“唉!!!”
他重重的一嘆氣,那一瞬間,似乎他的背都彎了幾分。
“她既然喜歡我的作品,說明她是個有思想的姑娘。我想給她寫幾句話,也許能有點用。”劉青山這時說道。
聞,
一股巨大的狂喜讓何師傅身子都有點顫抖,他臉色脹紅,激動不已,“啊?寫……寫話?”
“哎喲!那敢情好!那可太好了!”
他激動得直搓手,那張黑紅的臉膛因為興奮而放光,“您寫!您隨便寫!”
何師傅激動得語無倫次,“別說一頁,您把這本子都寫滿了都行!”
劉青山被他的熱情逗樂了,然后走到了那個小窗口旁。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進來,在他身上投下了一片明亮的光影。他把本子攤在窗臺上,那個小小的本子,因為常年揣在兜里,邊角已經有些卷起。
他站在那里,垂著眼簾,似乎是在沉思。
何師傅和小王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打擾了這位大作家的“靈感”。
食堂里依然喧囂熱鬧,可這里卻寂靜無聲,同一片空間卻存在著兩個世界。
劉青山在想什么?
他在想何秋慧。
二十歲,知青回城,待業。
這幾個簡單的詞匯,組合在一起,就是這個時代一個最沉重、最龐大的群體縮影。
他太懂了。
《傷痕》為什么會火?
為什么能引發全國性的大討論?
就是因為它撕開了一道口子,讓這整整一代“迷茫”和“被耽誤”的年輕人,找到了一個宣泄情緒的出口。
這些返城知青,他們把最寶貴的青春留在了廣袤的田野和偏遠的山村,可當他們終于回到心心念念的城市時,卻發現……
城市里,已經沒有他們的位置了。
工作難找。
和社會脫節。
理想破滅。
他們內心充滿了“被犧牲”的委屈,和對未來的迷茫。
那么,寫些什么好呢?
劉青山不再猶豫。
他知道自己該寫什么了。
對于何秋慧這樣的人來說,簡單的加油是蒼白無力的。她需要的,是來自《傷痕》作者本人的一種承認與希望。
他擰開鋼筆帽,筆尖落在了那張干凈的紙頁上。
“沙沙沙……”
筆尖與紙張摩擦,發出-->>了清晰而有節奏的聲音。
何師傅“咕咚”咽了一口唾沫,伸長了脖子,一眨不眨地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