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是來做一個了斷的,明明是抱著一種近乎悲壯、不留遺憾的心情。
    可為什么……
    為什么在聽到他那如同孩子般雀躍的聲音時,她的心里,非但沒有一絲悲傷,反而……反而也跟著升-->>起了一絲連她自己都覺得羞恥、甜蜜的……期待?
    她用力地搖了搖頭,試圖將這些不該有的念頭甩出去。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然后,
    她緩緩地睜開眼,走到了自己那個被隨意放在墻角的棕色牛皮行李箱前。
    她打開箱子,沒有去拿那些日常換洗的衣物,而是從最底層,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個用深藍色絲絨布包裹著的精致小包。
    她將小包放在臥室那張寬大的,帶著一面方形鏡子的組合柜前,緩緩地,一層一層將其打開。
    這里面,
    是她從滬上千挑萬選,帶來的一套嶄新的甚至連她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化妝品。
    ——一盒銀色的帶著淡淡珠光的眼影,一支黑色,筆頭纖細的眉筆,一盒散發著清香用來打底的雪花膏,以及一支……一支被包裹在金色外殼里,顏色如同最嬌艷的玫瑰花瓣般的法國口紅。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
    鏡子里的那個女孩,臉色蒼白,眼眶紅腫,眼神里充滿了疲憊與迷茫。
    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副樣子。
    就算……就算是最后的告別。
    她也要用自己最美好、最完美的姿態,將自己,像一件最珍貴的禮物,呈現在他的面前。
    不為別的,
    只為……不留遺憾!
    她深吸一口氣,伸出那雙因為緊張而微微有些顫抖的手,開始了一場……只屬于她一個人,莊重無聲的儀式。
    她先是用溫熱的毛巾,輕輕地敷了敷那雙紅腫的眼睛,那份溫暖,讓她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了一些。
    然后,
    用指尖,蘸取了一點冰涼的雪花膏,極其緩慢地、均勻地,涂抹在自己的臉頰上,那份冰涼的觸感,讓她那顆狂跳的心,也稍稍平復了一些。
    她拿起眉筆,對著鏡子,仔仔細細地將自己那原本就形狀姣好的眉毛,描摹得更加精致,更加具有古典的韻味。
    那烏黑的筆鋒,如同最細膩的工筆畫,一筆一畫,都充滿了專注。
    她打開眼影,用指腹,蘸取了一點點那帶著微光、如同月色般的銀粉,輕輕地、點綴在了自己的眼尾。
    那一點微光,瞬間就讓她那雙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眸,重新煥發出了神采。
    最后,她拿起了那支金色的口紅。
    她擰開蓋子,看著那抹如同火焰般炙熱的紅色,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堅定地,將它輕輕地涂抹在了自己那蒼白微微顫抖的嘴唇上。
    當最后一筆落下的瞬間,
    鏡中的那個人,仿佛被瞬間注入了靈魂,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
    她又從行李箱的最深處,拿出了一件她珍藏了許久,卻從未穿過的……衣服。
    那是一件白底紅花刺繡的絲綢旗袍,料子是頂級的蘇杭軟緞,拿起來后便如同流動的月光般,悄無聲息地滑落、鋪陳在純白的床單上。
    入手,是一片絲滑與冰涼。
    旗袍的底色,是那種純粹到不含一絲雜質的雪白,而在那雪白的絲緞之上,用最頂級的蘇繡,繡著一枝從旗袍的右側下擺,蜿蜒而上,穿過纖細的腰肢,最終在左邊心口的位置,傲然綻放的……泣血紅梅。
    那刺繡的工藝,精湛到了極致。
    每一片花瓣,都由數十上百根比發絲還細的紅色絲線交織而成,花瓣的邊緣,還用淡淡的粉色絲線勾勒,營造出一種立體的、栩栩如生的嬌嫩感。
    那深褐色的枝干,蒼勁有力,仿佛能從中嗅到冬日凜冽的氣息。
    她褪下浴巾。
    那具剛剛才被熱氣蒸騰得如同上好羊脂美玉般完美無瑕的嬌軀,便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了臥室微涼的空氣中。
    肌膚上瞬間泛起了一層細微正戰栗的細小顆粒。
    她沒有絲毫猶豫,從行李箱里又拿出了一套嶄新的同樣是真絲質地的純白內衣。那冰涼的絲綢,貼上她溫熱肌膚的瞬間,讓她又是一顫。
    她迅速地穿好。
    然后,她拿起了那件旗袍,接著便有些笨拙地,將自己套入了那片冰涼的絲滑之中。
    旗袍是白婉茹剛送給她的,算是遠去九龍的禮物。
    白婉茹特意請滬上最有名的老師傅,為她量身定做。
    可她一次也沒穿過,她總覺得,這樣的衣服,太過張揚,太過……惹眼。
    它就像一件為某個特定時刻而準備的華麗戰袍。
    而那個時刻,就是現在。
    旗袍是量身定做的,剪裁極其貼身,穿起來有些費力。
    那冰涼的軟緞,如同有生命的第二層肌膚,緊緊地、嚴絲合縫地包裹住她身體的每一寸曲線,將她那驚心動魄的美好,毫不留情淋漓盡致地勾勒了出來。
    當她將最后一顆用紅絲線精心編織如同花蕾般的盤扣,仔仔細細地扣在自己那高高的古典的立領上時,她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那份束縛感,是如此的真切。
    她走到組合柜前那面鏡子前,看著鏡中那個……既熟悉,又完全陌生的自己。
    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穿上這樣的衣服。
    不是為了去參加一場盛大的舞會,也不是為了登上一座萬眾矚目的舞臺。
    而是為了……
    為了一個男人。
    為了在一場即將到來的無聲告別里,將自己,徹底地、毫無保留地燃燒成他記憶里,最絢爛、也最凄美的一抹灰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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