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充滿了權力與人情世故味道的盛宴,
    在茅臺醇厚的余香和宮廷菜肴那精致的回味之中,最終以一種心照不宣微妙的融洽氛圍,緩緩落下了帷幕。
    席間,黃伯濤這位在九龍商海中縱橫了數十年的“老狐貍”,展現出了他驚人到近乎可怕的耐心與城府。
    從始至終,他都絕口不提任何關于新歌的事情,仿佛他連夜從滬上追到燕京,真的只是為了一場單純的跨越地域朋友間的會面。他徹底收起了之前在電話里初聞詞曲時的那份狂熱與失態,重新戴上了那副精明商人的面具。
    他談笑風生,巧妙地將話語權的主場,拉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領域。
    他與劉青山聊著九龍賽馬場的喧囂,聊著維多利亞港的璀璨夜景,聊著歐美樂壇abba樂隊的崛起,聊著貓王與披頭士的傳奇……
    那份從容,那份淡定,仿佛他手中早已勝券在握,仿佛“買歌”這件事,不過是他此次北上行程中,一件可有可無順帶的消遣。
    他不提,劉青山,自然也樂得清閑,更不會主動開口。
    他心中,明鏡似的。
    這場看似平靜無波、賓主盡歡的飯局,實則是一場無聲的暗流洶涌的心理博弈。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賭注,就是接下來合作中的話語權與定價權。
    誰先沉不住氣,誰先開口提及“合作”二字,誰,無疑就在氣勢上落了下風,顯得自己心急,顯得自己“恨嫁”。
    劉青山就像一個最耐心的獵人,靜靜地看著獵物在自己面前,故作鎮定地來回踱步,他眼中,甚至帶著一絲玩味的欣賞。
    更何況,
    他心中,有著足以碾壓一切算計,絕對的底氣。
    黃伯濤既然已經星夜兼程從千里之外的滬上,追到了這天子腳下燕京城,那這筆買賣,無論如何都跑不掉了。
    主動權,從始至終,都如同牢牢鎖死在他的手中,他又何必心急?
    ……
    吃完飯,
    已經到了下午時分,自然也就該安頓下來了。
    齊大寶親自將劉青山三人,如同護送神明般一路從“瀛臺”包間,送到了飯莊的大門口。
    他那份發自肺腑的恭敬與熱情,比起飯局開始前,只強不弱。
    他還無比貼心地,提前叫了一輛出租車。
    “劉老師。”
    齊大寶為劉青山拉開車門,用一種無比誠懇的語氣說道:“以后有任何事,您直接打電話找我,二十四小時,隨叫隨到!”
    劉青山看著他那雙充滿了期盼與忠誠的眼睛,心中微微一動,點了點頭。
    車門關上,出租車緩緩駛離。
    劉青山看著后視鏡里,那個還保持著揮手狀態,久久不愿停止的胖胖身影,心中第一次,對這個“人精”,產生了一絲真正的并非玩味的欣賞。
    這個人,真的不錯。
    他會辦事,也很有眼力勁兒。
    更難得的是,
    他懂得如何將自己的價值最大化地、也是最不令人反感地,展現出來。
    他所有的諂媚與鉆營,都基于一個最核心的邏輯——為上位者,提供最極致的情緒價值與便利。
    這種人,或許永遠無法引為知己,但在未來那條注定不會平坦的道路上,卻絕對是能披荊斬棘、處理無數臟活累活的……
    一把最好用的快刀。
    這就足夠了!
    ……
    建國飯店。
    這里是當下燕京城內,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家合資涉外旅游飯店。
    它不像燕京飯店那樣承載著厚重的政治歷史,也不像其他國營賓館那樣帶著僵化的時代烙印。
    它是一個全新的、閃亮的、甚至帶著幾分“資本主義”色彩的窗口,是改革開放后這座古老的首都,第一次向世界露出的一個略帶羞澀卻又充滿了勃勃生機的現代化微笑。
    當皇冠出租車,緩緩駛入飯店那寬敞氣派,甚至還有穿著紅色制服的門童前來拉開車門的門廊時,黃伯濤的眼中,再次流露出了一絲真正的驚訝與贊賞。
    他仿佛穿過了一道無形的結界。
    門外,是屬于1980年古老而又質樸的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