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當時鐘的指針剛剛劃過6點,第一縷熹微的晨光才勉強刺破燕京上空灰蒙蒙的薄霧,劉青山便已睜開了雙眼。
    他沒有睡在東城那座莊嚴肅穆、規矩儼然的三進四合院里。
    昨夜,在與家人共享那頓溫馨的團圓飯后,劉偉民便將他送回了華僑公寓。
    這是他在這個時代,真正意義上屬于自己的第一個家。
    這里,與古樸厚重的四合院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腳下是柔軟厚實的長絨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身下是舒適的彈簧床墊,能將人所有的疲憊都溫柔地接納;獨立的衛生間里,光潔的白瓷浴缸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這在當下堪稱奢侈品。
    劉青山趿拉上拖鞋,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緩緩拉開厚重的天鵝絨窗簾。
    剎那間,一幅壯麗的畫卷在他眼前徐徐展開。
    半個沉睡中的燕京城盡收眼底,遠處的建筑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像一幅意境悠遠的水墨畫。
    更近處,
    一條條胡同里開始升起裊裊的炊煙,那是無數家庭生火做飯的煤爐所散發出的、獨屬于這個年代的煙火氣息。
    偶爾還能聽到第一班公交車沉悶的引擎聲,和幾聲清脆的自行車鈴響,預示著這座古老的城市即將從沉睡中蘇醒。
    他站在這里,俯瞰著這座未來將叱咤風云的國際大都市,心中涌起一股難以喻的豪情。
    這里是他的房子,是他用稿費,用自己的才華與智慧,在這個重生后的世界里掙來的第一個據點。
    在這里,
    他可以暫時褪去“劉家麒麟兒”的光環,不必扮演那個沉穩可靠的家族支柱,而是變回那個擁有兩世記憶、獨自在心中規劃著龐大未來的、最真實的劉青山。
    昨夜,他睡得并不安穩。
    青羊山那漫山的松濤,爺爺那一聲壓抑了半個世紀、撕心裂肺的哭嚎,依舊在他耳畔低回。
    家族血脈的重聚,讓他心中那塊懸了近兩輩子的浮石,終于沉甸甸地落了地,帶來的是前所未有的心安與圓滿。
    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強烈的責任感。
    他知道,祭祖的結束,不僅僅是一個心愿的了結,更是一個時代的交接。
    老一輩的漂泊與尋覓已經畫上句號,而他,以及他所要引領的整個劉氏家族,將在這片全新的天地,書寫一頁注定波瀾壯闊的嶄新篇章。
    腦海中閃過無數宏偉的藍圖和商業計劃,
    但最終,
    所有的思緒都如百川歸海般,匯聚成一張巧笑嫣然、明眸善睞的臉龐。
    朱霖。
    這個名字,像是一根最柔軟的羽毛,輕輕拂過他心中最敏感的地方,瞬間便能激起萬般漣漪。
    他閉上眼,仿佛能聞到她發梢的清香,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溫度。
    將近兩個月的分別,思念早已在他的心中釀成了一壇最醇厚的美酒,只待重逢的那一刻,便能醉倒眾生。
    元旦已經錯過,這份遺憾,他必須在今天,用最隆重、最真摯的心意,全部補上。
    ……
    簡單的洗漱過后,
    他仔細地對著鏡子刮干凈了下巴上新生的胡茬。
    鏡中的青年,面容俊朗,眼神深邃,稚氣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與自信。
    他換上一身挺括的深藍色羊絨大衣,顯得他整個人愈發精神挺拔,獨自一人走出了華僑公寓。
    清晨的胡同里彌漫著一股煤煙和淡淡的槐樹清香混合的味道,幾位提著鳥籠的大爺悠閑地踱著步,偶爾有幾聲清脆的鴿哨劃破天際。
    這燕京城獨有的市井煙火氣,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親切與安寧。
    他并沒有直接去接劉紅苕和劉勁草,而是先拐了個彎,直奔這個時代燕京最繁華的商業中心——王府井百貨大樓。
    1980年初的百貨大樓,已是人頭攢動,充滿了新年的喜慶氣息。
    穿著嶄新“的確良”襯衫和中山裝的售貨員們站在高高的玻璃柜臺后面,手里拿著算盤,臉上帶著國營單位特有的矜持與驕傲。
    空氣中彌漫著新布料、雪花膏和糕點混合在一起的獨特香味。
    劉青山穿梭在人群中,目標明確。
    如今的他,擁有著足以讓這個時代大多數人咋舌的財富,他要給的,是心意,也是一份足以匹配這份心意的、絕對的體面。
    他首先來到一樓最顯眼的煙酒糖茶柜臺,這里總是最熱鬧的。
    人們踮著腳,伸長了脖子,希望能買到一些平日里難得一見的“緊俏貨”。
    空氣中彌漫著點心甜膩的香氣和淡淡的酒糟味。
    “同志,您好。”劉青山的聲音沉穩有力,瞬間吸引了柜臺后一位梳著兩條麻花辮、臉頰有點嬰兒肥的年輕女售貨員的注意。
    “要點什么?”女售貨員抬起眼皮,語氣平淡,帶著國營單位員工特有的那種不冷不熱的腔調。
    “麻煩給我拿六條‘中華’煙,六瓶‘茅臺’酒。”
    劉青山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嘈雜的環境中,卻如同平地驚雷,瞬間炸響!
    柜臺前原本嘈雜的人群,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剎那間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
    十幾道目光“唰”的一下,齊刷刷地聚焦在劉青山身上,那眼神,不再是簡單的驚詫,而是充滿了駭然與難以置信!
    一位穿著藍色干部服的中年男人,更是下意識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嘴巴微微張開,鏡片后的雙眼寫滿了“荒謬”二字。
    “同……同志,您……您沒說錯吧?”
    那位年輕的女售貨員徹底懵了,她握著算盤,結結巴巴地反問道,“您是說……六條?六瓶?!”
    她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這么大的量,別說她沒見過,聽都沒聽說過!
    “瘋了吧?!六條中華?!他當這是大白菜啊?”人群中終于有人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驚呼。
    “六瓶茅臺!我的天!別說錢了,他上哪兒弄那么多酒票去?咱們一個處級單位,過年福利也就發一張票吧?而且還不能-->>買茅臺這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