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層指揮中心內陷入長久的沉默。
數條求援信息在集成終端的屏幕上亮起,但它們不會得到應有的回應。或許是兩位王庭之主在場的緣故,空氣中的血腥氣與腐朽的味道混雜,正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濃郁。
孽茨雷望著雕塑一樣的杜卡雷,血魔大君閉著眼睛,使人探查不到他的情緒。
杜卡雷很少睜開眼睛,哪怕他極端憤怒,他也不會亮出腥紅的瞳光。如果有人心想要知曉他的想法,他的靈魂會對部分人不設防。這是與杜卡雷一同長大的寥寥幾人才會記在心中的隱秘。
特雷西斯和特蕾西婭沒有要發聲的意思,看來他們都清楚自己闖了多大的禍事。孽茨雷心中升起少許的欣慰,他主動試探起杜卡雷。
“特蕾西婭殿下,該回到軍事委員會了,有許多人需要一句解釋,交流您到底被隱瞞了多少訊息。”
“在那之前,先跟我走一趟。”杜卡雷緊跟著說道。
孽茨雷側目,杜卡雷仍舊面無表情,慘白的面容像凝固的蠟。他沒有解釋自己要求的原因,連一句微諷也不曾有。
這可不妙,一般而,這種情況的出現代表有人要倒霉了,而且有極大概率出人命。
特蕾西婭肉眼可見地打起擺子,她的腦中閃過許多設想,王冠展現過這種未來,在血魔大君手下走一遭,一定會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活死人的!
特雷西斯額角流下汗珠,他趕忙向老師遞去求助的眼神。孽茨雷只好阻攔說:“杜卡雷,現在時間緊迫,容不得你因一己之見引起的胡鬧!”
下層指揮中心的血腥味消失了,血魔大君活動起五指,呼吸聲換成另一個規律,他雙肩放松,下降,但保持在一定高度――動手的高度。
“孽茨雷,他們叫你戰爭之神?呵!”
杜卡雷的語中充斥輕蔑和諷刺,或許還有那微不可察的無奈與同情?
“你與我同一年出生,孽茨雷,你不如我年長,就別在我面前裝老成!我怎么教訓學生,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你如果只是教訓學生就好了。孽茨雷心中誹腹。
“特雷西斯,我有事情要通知你。”
孽茨雷以退為進,領著特雷西斯離開下層指揮中心,把私人空間留給特蕾西婭和杜卡雷。
只剩兩人的指揮中心里,杜卡雷開始煩躁地來回踱步,在以往總會有人制止他這類惱人的行徑,這回也不例外。
特蕾西婭躊躇著,終于下定決心。
“老師,您還是罵我打我吧,這樣來回走太奇怪了。”
“罵你打你!?我現在想殺了你?!”
特蕾西婭不負責任的話語成功點燃了杜卡雷早已燒完引線的炸藥包,杜卡雷他險些氣得栽倒。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蠢事嗎?你在卡茲戴爾沒有條件和能力構建外部循環的前提下,魯莽發展工業,把中、小手工業者趕往荒野,你甚至惡意競爭殺死我的孩子們!
你破壞了卡茲戴爾城脆弱的平衡,卻給不出任何替代方案!把所有人逼向雇傭兵!
還有那些該死的移動農莊!你為什么這么信任他們?就因為他們可憐?呵!他們變成貴族甚至不需要專門學習剝削的手段,他們在荒野上侵吞的過程顯而易見!
最后你千不該萬不該把異族拉進你愚蠢的計劃!比你愚蠢的魔王比比皆是,無非是再一次毀滅,但你!你把薩卡茲拉上了一場準備不足的戰爭!”
血魔的臉紅一陣紫一陣,他近乎是用腳尖發力移動,全身的肌肉因憤怒緊繃,上半身前傾著,手指著大汗淋漓的魔王怒吼。
特蕾西婭已經被羞愧和汗水浸濕,她不敢去看老師的臉,雙腿在此刻不由自主地顫抖,喘息聲也時斷時續,似乎連呼吸都變成了一件需要額外耗費精力的事。
一陣刺耳的電子忙音自特蕾西婭手心升起。
她被逼得太緊,在杜卡雷的責罵下節節敗退,以至于靠在集成終端前,了無依靠的手指碰到了顯示屏上的按鍵。
當然不會有人回應,被特蕾西婭的理想吸引而來的人早就身死異鄉,現在理智燃燒的杜卡雷更不會因為一點噪音受到影響。
一堆出自哥倫比亞的專有名詞從一位古典風格的血魔貴族口中蹦出來,杜卡雷從未松懈過,任何一本異族的出版書籍他都會去翻閱。
正是因為杜卡雷豐富的理論儲備,他才會對特蕾西婭違反他“常識”的抽風操作火冒三丈。
杜卡雷揚起手,特雷西婭聳起肩膀。
“我都教過你。”
恐懼的風聲沒有到來,上一秒禮儀盡失的杜卡雷,下一秒便只余死寂的平靜,僅一句話仿佛澆滅了他所有的怒氣。
特蕾西婭欲又止,她有太多的話要說,但發顫的咽喉只是小心翼翼:“可是,我,百年之后就會……”
“世界不需要一個連手下力量都無法治理的廢物拯救,你沒有資格談論這些。”
沒有人比杜卡雷更有發權,他曾戴上王冠一瞬,但這并不妨礙他把眼高手低和眼低手高的廢物送去垃圾場,在什么樣的位置談什么樣的事。
孽茨雷在此刻領著特雷西斯回到下層指揮中心,孽茨雷看不出杜卡雷的變化,但快要癱倒在地的特蕾西婭給予了他答案,現在他們能夠繼續話題了。
“接下來卡茲戴爾不得已要發起一場戰爭了。”
特雷西斯一面強迫自己不去關注妹妹,一面向孽茨雷問道:“老師,是維多利亞嗎?”
回答他的是杜卡雷:“是萊塔尼亞,弗萊蒙特與赫爾昏佐倫談下合作,內應外合的巫咒同盟會成為這場戰爭的第一步。”
杜卡雷徑直離開下層指揮中心,只在門口留下一句冷:“先將這場毫無意義的內戰結束吧,將軍。”
孽茨雷嘆息著搖頭,示意特雷西斯把像戳破的氣球一樣完全精神崩潰的特蕾西婭救活,便跟上杜卡雷,與他肩并著肩。
血肉與腐朽為兩位王庭之主讓路,女妖特有的能讓小孩子做噩夢的挽歌愈發清晰,等到兩人走出艦船時,笛聲已經隱入河谷的薄霧。
“孽茨雷,這就是你支持的戰爭?卡茲戴爾是想步入深淵,不是字面意義上跳下去,我在特雷西斯的行動里看不到半杜蘭塔(鮮血王庭內部貨幣)的好處,只有現在的爛攤子。”
杜卡雷指的是1031年的會議,王冠的幻覺忽悠不了他們這群老不死,所以杜卡雷好奇,當年特雷西斯是怎么讓孽茨雷當著所有人的面對他的。
孽茨雷并未回答,反而好笑地說道:“特蕾西婭找你借了三百六十七次杜蘭塔,你怎么每一次都借呢?”
自漫天霧氣中飄然而至的邏莉絲虛捂唇瓣,左手牽起輕薄的黑紗,這會兒她也無奈了。
“你們呀!這種態度也是釀成苦果的主要原因。相比這些小事,你們應該先想想怎么在今天的茶會上抬起頭來。”
此一出,杜卡雷和孽茨雷都掛上了苦瓜臉。
茶會是何事呢?在以往,這是區別于王庭議會的,卡茲戴爾的長生者們互相敘舊的閑適之所,而在1031年之后,茶會也附帶了政治意義。
自站隊事件之后,王庭在茶會中談論的基本都是眾魂的大計劃。顯然,特蕾西婭忽悠不了王庭之主,真正讓王庭忍耐的是眾魂的承諾。
而現在眾魂也不好使了,炎魔的滅絕證明眾魂對王庭的態度不過是可以丟棄的棋子。本來卡茲戴爾就是吃力不討好的大坑,眾魂還不當人,導致還愿意趟渾水的只有杜卡雷三人。
同理,杜卡雷之所以生特雷西婭的氣不是因為她犯蠢,而是輸的太難看。
誰能想到他杜卡雷作為經濟、政治、科研的三絕人士,像伺候小祖宗一樣教出來的學生會在魔王里排倒數第一?
這只能是因為特蕾西婭根本不尊重杜卡雷,這事實換誰都會紅溫。
歸正傳,眾魂的回答讓三位王庭之主當場成了小丑――所以他們投了大量資金,結果那位博士自己去卡茲戴爾城談合作了?
但眾魂管殺不管埋,巴別塔成了一場鬧劇,而眾魂不會給予王庭一分一毫的賠償。
茶會里的其他人怕不是在準備看笑話呢!
杜卡雷扶額仰頭,面色懊惱:“這下怎么辦?”
邏莉絲緊接著回答:“要不我在茶會上送給你兩萬條赤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