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委席上那詭異的寂靜,持續了足足十幾秒鐘。這十幾秒,對于在場的所有人,尤其是對于張知味來說,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空氣仿佛凝固了,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碗看似平淡無奇的開水白菜上,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終于,評委主席董其昌老爺子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湯勺。那湯勺與骨瓷碗沿接觸,發出輕微到幾乎聽不見的“叮”一聲,在這片寂靜中卻顯得格外清晰。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仿佛放下的不是什么餐具,而是剛剛品嘗過仙露瓊漿的圣器,是值得珍藏的稀世珍寶。
他抬起頭,目光深邃,緩緩掃過身邊的其他幾位評委。只見那幾位在美食界享譽盛名的老者,此刻臉上依舊殘留著難以置信的震撼。有人微微張著嘴,眼神放空,仿佛魂靈仍游弋在那極致鮮美的味覺海洋中;有人下意識地用手指輕叩桌面,節奏紊亂,顯露出內心的激蕩不已。他們陸續從那種極致的味覺沖擊中回過神來,彼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激動和難以喻的認同感,最終,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到了德高望重的董老爺子身上,等待著他的定論。
董老爺子沒有立刻開口,他先是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那殘留在空氣中的余韻也一并吸入肺腑。他的目光最終越過操作臺,落在了那個始終平靜的年輕人——林小風身上。那眼神中,最初的審視和好奇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驚嘆和發自內心的贊賞。他沒有立刻評價,而是轉向了旁邊侍立的工作人員,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沙啞的嗓音吩咐道:
“請給每位評委,再上一杯清水。”
這要求讓臺下泛起一陣細微的騷動。清水很快被送上。評委們紛紛端起水杯,鄭重其事地漱了漱口,力求清除口中殘留的、佛跳墻所帶來的濃郁霸道的味道。這個看似尋常的舉動,在此刻卻蘊含著非凡的意義——它意味著,接下來的評判,需要以一個絕對“潔凈”的味蕾去感受,也說明了前一道佛跳墻的滋味是何等“霸道”,需要特意清除,以免干擾對下一道菜的感知。這本身,就已經是對開水白菜無聲的最高褒獎。
做完這一切,董老爺子才重新將目光投向林小風,以及他面前那碗清澈見底、靜默如初的“開水白菜”。他的手指輕輕敲了敲麥克風,確保聲音能清晰地傳遍整個鴉雀無聲的會場:
“張知味師傅的佛跳墻,”他先開了口,聲音沉穩,“集山珍海味之精華,鮑參翅肚共冶一爐,以濃香厚味著稱,其味霸烈醇厚,其質豐腴飽滿,層次感極強。此菜,如同一位權傾朝野的帝王,甫一登場,便以無上的威嚴和磅礴的氣勢,征服一切,君臨天下。它,是宴席上當之無愧的‘王者’,是力量與財富的展現。”他先是對張知味的佛跳墻給予了充分而客觀的肯定,辭中不乏推崇。張知味緊繃的臉色聽到這話,稍微好看了一點,腰桿也不自覺地挺直了些,仿佛找回了一絲屬于“味古軒”傳人的尊嚴。
“但是——”董老爺子的話鋒陡然一轉,聲音提高了些許,目光再次凝注在那碗清湯之上,眼神變得無比深邃,“而這一碗……林小風師傅的‘開水白菜’。”
他刻意在這里停頓了一下,會場內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仿佛在斟酌最恰當的詞語,又仿佛在回味那剎那永恒的極致滋味。
“其湯,”他緩緩伸出手指,虛點那湯碗,“清澈見底,明凈如秋水,恬淡如水,初入口時,溫潤平和,似乎無甚奇特……但,”這個“但”字,他咬得極重,“就在你以為它不過是一碗高級清湯,即將歸于平淡之際,一股難以形容的、極致的‘鮮’味,如同初春時節,冰雪消融后,從山澗石縫中滲出的第一縷清泉,悄無聲息地、卻又無比堅定地、帶著凜冽的生機,從你的舌尖味蕾開始蘇醒,然后緩緩流淌,輕柔卻不容抗拒地浸潤過你的每一個味蕾細胞,繼而順著喉嚨,溫柔地滑入肺腑,通達四肢百骸……”
董老爺子的聲音帶著一種詩意的描述和沉浸式的回味,將全場所有人都帶入了他剛才所經歷的那奇妙的味覺境界之中,不少人甚至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
“這鮮味,”他繼續道,語氣帶著深深的感慨,“它不是霸道的征服,而是溫柔的浸潤,如春雨潤物細無聲;它不是各種滋味的堆砌炫耀,而是對本源鮮味的喚醒與升華。它不張揚,不刺激,卻綿綿不絕,后味悠長如山間回響,仿佛能洗滌被俗世厚味蒙蔽的味蕾,凈化因追求刺激而疲憊的心靈。它讓你在品嘗過世間百味、領略過繁華濃烈之后,重新找到了‘鮮’的本來面目——那種純粹、干凈,而又充滿生命力的本真之味。”
接著,他指向碗中那棵舒展開來、宛如玉雕芙蓉般瑩潤的白菜心:“而這看似不起眼的白菜心,恰恰是點睛之筆。它靜靜地臥于湯中,最大限度地汲取了這清湯的全部精華,變得軟嫩化渣,清甜無比。它不再是普通的蔬菜,而是這碗湯靈魂的最佳載體,是鮮味的凝聚與綻放之處,是返璞歸真理念的完美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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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董老爺子挺直了腰板,做出了最終的評判,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與洞見:
“綜上所述,老夫認為,如果說,佛跳墻是‘宴席之王’,以其霸道和豐富征服食客,展現的是烹飪的廣度與力量;那么林小風師傅的這碗開水白菜,便是‘料理之魂’!它展現了烹飪的另一種極致——返璞歸真,大巧不工!它將至繁至復的工藝心血,化為了至簡至純的視覺呈現,將所有的功夫和底蘊,都內斂于這一碗看似平淡無奇的‘開水’之中。它追求的,不僅僅是口舌一時的刺激愉悅,更是味覺的本源探索與美食意境的開闊深遠!”
他目光炯炯地掃過所有評委,沉聲道:“這一輪湯品的比拼,我認為,佛跳墻勝在‘極致’,而開水白菜,勝在‘意境’!在美食哲學的層面上,林小風的‘開水白菜’,意境更高,對廚藝本質的理解更為深刻!我這一票,投給林小風!”
話音落下,其他評委幾乎沒有絲毫猶豫,仿佛早就等待著這一聲號令,紛紛舉起了支持林小風的牌子!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嘆服與激動。
“我完全贊同董老!我也支持林師傅的開水白菜!”
“返璞歸真,大味必淡!這才是廚藝追求的至高境界!我心服口服!”
“不可思議!我從未想過,僅用火腿香菇的邊角料,通過如此精妙的吊湯技法,竟能化腐朽為神奇,吊出如此極致鮮美、意境高遠的清湯!佩服!實在是佩服!”
結果,毫無懸念!
主持人深吸一口氣,用激動到有些顫抖的聲音高聲宣布:“經評委團一致裁定!c組第二輪,湯品比拼,‘山海’林小風,勝出!綜合兩輪成績,林小風以絕對優勢,率先鎖定一個小組出線名額,晉級本次南北廚藝交流大賽的——最終決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