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梅思索間,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道沉穩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前輩,在下角宮宮尚角,特來拜訪。”只見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門口,宮尚角身著墨色錦袍,袖口繡著暗紋銀線,腰間佩著一柄長刀,神色冷冽,與方才宮子羽的落寞截然不同。
拙梅心中暗忖:我這兒可真熱鬧,剛送走執刃,角宮又來拜訪,不知所為何事。
她緩步走到院中,抬手作揖,語氣里帶著幾分疏離的客氣:“角宮主客氣了,請進。”
宮尚角頷首,邁步踏入別院,目光先掃過桌上的梅花玉佩,又落在地上的劍痕,才開口道:“聽聞前輩和孤山派有舊。”
“孤山派”三個字入耳,拙梅的動作驟然一頓,握著劍柄的手微微收緊。
記憶像是被這三個字撬開了一道縫隙,春日里的陽光、落英繽紛的庭院,還有那個滿眼都是她的少年身影,突然在腦海中清晰起來。那時她還在清風派學武,偶然下山遇到孤山派的少年,他捧著一束剛摘的桃花,眼神明亮得像盛著星光,說要護她一輩子。
拙梅抬手拂過鬢邊的碎發,試圖掩飾眼底的波瀾。“角宮主從何處聽聞的?孤山派……已是多年前的舊事了。”
拙梅面上涌起濃重的悲痛,她握著劍柄的手用力到指節泛白。指腹蹭過劍鞘上的紋路,像是在壓抑翻涌的情緒。過了許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些沙啞:“哪還有什么孤山派……百年孤山派,早就沒了。”
拙梅抬頭看向院外的青山,目光像是穿透了云霧,落在了遙遠的過往,語氣沉重得讓空氣都仿佛凝固。
“當年點竹帶著清風派和無鋒圍攻,整個孤山派早已成了人間煉獄。門派弟子、侍衛丫鬟,連燒水的老婆婆都沒被放過,足足千人,盡數被滅。”
她頓了頓,喉結動了動,似在平復涌上心頭的酸楚:“無鋒下手狠辣,江湖上人人皆知。誰都怕得罪無鋒,竟無一人敢去幫忙收尸。我沒辦法,只能聯系幾位當年受過孤山派庇護的舊友,喬裝成采藥人悄悄過去。”
“那時已過五日,孤山派宅邸上空,全是啃食尸體的烏鴉,黑壓壓的一片,叫聲刺耳得讓人頭皮發麻。有些尸體暴露在室外,被烏鴉啄食得面目全非,連衣服的布料都辨認不清。”
拙梅的聲音里添了幾分顫抖,眼底泛起濕潤的水光,“我們幾人蹲在尸體堆里,一點點細細辨認身份,哪怕只能找到一塊熟悉的玉佩、一件舊衣,也要將他們好好下葬。”
“角宮主行走江湖,可去看過孤山派后山?那里如今立著一座千人墳冢,一個個墓碑,一個個光禿禿的土堆。每當山風刮過,墳冢間便會傳來聲聲呼嘯,那哪里是風聲,那全是孤山派在哭泣,每一聲都充斥著痛苦與不甘!”
說到這里,拙梅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一滴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宮尚角面上也有些不忍。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比剛才低了些:“那當日清理遺體時,可找到孤山派掌門之女的尸體?”
“角宮主何出此?”拙梅猛地抬頭。
“我角宮夫人,便是孤山派遺孤,掌門之女上官淺。”
淺...淺....嗎?
拙梅的心頭猛地一震。
指尖掐進掌心,借著疼痛壓下翻涌的震驚,怎么會這么巧?
這兩個與宮門緊密相關的女子,竟都與她的過往、與覆滅的孤山派扯上了關系。
前有宮門執刃說自己夫人是她莫名其妙多出的徒弟。
后有角宮公子說自己夫人是失蹤多年的孤山派遺孤。
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不透著詭異。
宮門眾人突然將這兩個女子與她、與孤山派綁在一起,到底有著何種目的?
是真的巧合,還是另有圖謀?
若真是后者,那這看似平靜的宮門,恐怕比她想象的還要復雜。也不知道,這次來宮門,是對是錯。
拙梅滿腹疑竇,“角宮主確定?當年孤山派滅門時,孤山派掌門之女還不滿七歲,一個不滿七歲的孩子,在那樣的屠門慘狀里,怎么可能獨自存活?這些年她在何處?又是如何與角宮主相識的?”
宮尚角道:“她早年流落江湖,后因緣際會與我相識。”并沒有多余的解釋。
這話入耳,拙梅的記憶突然被猛地拽回那個春日。
孤山派的庭院里,桃花開得正盛,一個扎著雙丫髻的小女孩舉著一串糖葫蘆,嘰嘰喳喳地圍著她跑,還不忘仰頭調笑身邊的少年。
“小叔叔,你什么時候把拙梅姐姐娶回家呀,那樣我就可以改口叫她小嬸嬸了!”那時女孩的聲音脆生生的,眼里滿是狡黠,又帶著孩童的天真。
掌門夫人過來拉她時,她還撅著嘴嘟囔:“娘親說現在還沒成親不能那么喊,會惹人傳閑話,可我覺得拙梅姐姐跟小叔叔最配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見上官淺。后來孤山派遭難,她和幾位舊友翻遍了滿地血肉,連被砍碎的殘肢都一一辨認,卻始終沒找到那個熟悉的小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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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確實沒找到尸體,”拙梅的聲音輕得像風,帶著幾分恍惚,“只以為是混在了那被砍碎的血肉之中,或者被飛鳥叼走了,分辨不出,沒想到……那個孩子,竟然還活著嗎?”
拙梅心里又喜又疑。喜的是故人之女尚存,疑的是這重逢來得太過蹊蹺。偏偏在她踏入宮門、無鋒虎視眈眈的節點上。
猶豫了半晌,她終于踟躇開口,目光緊緊盯著宮尚角:“角公子可有夫人畫像?”
“有。”宮尚角對身后一直沉默立著的金復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安排人去取。
金復使躬身領命:“角公子,我這就去。”
拙梅看著金復離去的背影,心頭的不安卻未消減。
她既期待畫像上的人能與記憶里的小女孩重合,又害怕打開畫卷后,看到的是張全然陌生的臉,讓這僅存的希望也化成泡影。
角宮的侍衛訓練有素,不到片刻,就將畫像取了過來。
金復將幾卷畫像一起呈上,宮尚角愣了片刻,才接下打開。
他本以為,金復只會取來當年宮門選親時,為核查上官淺身份所繪的那卷官方畫像,卻沒料到會帶來這么多。
他先解開最外側的錦緞套,展開第一卷畫軸。
紙上是角宮的墨池,池水泛著粼粼波光,池邊杜鵑開得正艷,而池中央站著的女子,一身淺藍襦裙,正對著畫外微笑,眉眼間的弧度熟悉得讓他心頭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