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妃喪儀的素白尚未褪盡,景陽宮偏殿便傳來了驚天消息——與金玉妍同出玉氏一族、同住一宮的韻常在,竟在深夜服毒自盡。案頭只留下一紙寥寥數語的絕筆,字面上皆是對嘉妃的感念與追隨之意,可那筆鋒間的倉促與決絕,卻讓人心生疑竇。
消息傳開時,后宮正沉浸在嘉妃離世的余波里。金玉妍生前育有四阿哥永珹、八阿哥永璇、九阿哥永瑭三位皇子,膝下子嗣興旺,曾是后宮最得寵的妃嬪之一,如今驟然離世,本就引得各方揣測,此刻再添上韻常在殉主之事,頓時讓沉寂的議論聲如潮水般再起。
韻常在與金玉妍同宗同源,皆是玉氏進貢的女子,入宮后便一同居于景陽宮。在外人看來,兩人既是同鄉又是同族,理應親厚無間,可后宮中人誰不清楚,這對玉氏姐妹實則面和心不和。金玉妍性情張揚,一心想憑借玉氏勢力與皇子穩固地位,從未將出身稍遜的韻常在放在眼里,平日里雖未明著苛待,卻也處處透著尊卑之別;韻常在也不是單純的,也是野心勃勃,從未真正依附金玉妍,兩人在宮中各守一方,看似和睦,實則疏離得很。誰也未曾想過,嘉妃一死,這個素來與金玉妍不合的韻常在,竟會選擇以殉主的方式落幕。
宮人發現韻常在時,她身著一身素凈的青色旗裝,端坐在梳妝臺前,發鬢梳理得一絲不茍,臉上甚至還施了淡淡的脂粉,面容平靜得仿佛只是沉沉睡去。唯有枕邊那半盞殘留著苦味的藥碗,以及她指尖攥得發白的絹帕,昭示著她赴死時的決絕。
“這可真是奇了!”春禧殿的廊下,幾個正在修剪花枝的宮女壓低了聲音議論,“韻常在和嘉妃娘娘雖是同族,可平日里誰看不出她們面和心不和?嘉妃娘娘在世時,何曾真正抬舉過她?如今倒好,竟甘愿殉主,這唱的是哪一出?”
“誰知道呢!”另一個宮女撇了撇嘴,手里的剪刀咔嚓一聲剪斷了枯枝,“許是玉氏那邊給了壓力,嘉妃娘娘一死,她在宮里沒了依仗,又怕被皇上遷怒,索性一死了之,還能落個忠烈的名聲。”
景陽宮的宮人們更是人心惶惶,幾個負責灑掃的小宮女、小太監聚在角落,聲音里帶著后怕:“咱們娘娘走了還沒幾日,韻常在就跟著去了,這景陽宮怕是要涼了……說起來,韻常在這些日子總愛獨自發呆,前幾日還問過奴才,‘人死了,能不能一了百了’,當時奴才還以為她只是傷心,沒成想……”
“你們說,會不會是韻常在知道了什么不該知道的?”一個膽子稍大的宮女壓低了聲音,“嘉妃娘娘的死本就蹊蹺,韻常在又是一個宮里住著的,保不齊撞破了什么,才被逼得走投無路?”
這話一出,眾人頓時噤聲,紛紛下意識地看向四周,生怕被人聽了去。
景仁宮的偏殿外,幾個資歷深厚的宮女正守著門戶,也在低聲議論此事。“無子嗣、無家世,又和嘉妃面和心不和,這樣的人,按說該想著如何自保才是,怎會殉主?”領頭的宮女皺著眉,“再說嘉妃娘娘剛沒,四阿哥就被過繼,韻常在這時候自盡,未免也太巧了些。”
“依我看,怕是為了玉氏的顏面。”另一個年長的宮女嘆了口氣,“兩人同出玉氏,嘉妃失勢而亡,韻常在若獨活,既怕在宮里受委屈,又怕被玉氏問責,倒不如殉主,既保全了玉氏的體面,也給自己留了個體面的結局。”
鐘粹宮的宮女們則更關注后續的恩寵,“不管她是真心殉主還是走投無路,皇上的旨意才真是讓人看不懂——竟破例追封她為韻嬪,按嬪位治喪!”一個年輕的宮女滿臉艷羨,“她生前不過是個末等常在,連皇上的面都少見,如今一躍成為嬪位,這可是大清后宮史上頭一遭的越級追封,真是死得值了?”
“值不值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旁邊的宮女冷笑一聲,“嘉妃娘娘的喪儀辦得那般簡單,四阿哥被過繼,如今卻給一個殉主的常在追封嬪位,皇上的心思,真是比宮墻還深,半點也猜不透。”
這話不假。韻常在無子嗣、無家世,僅憑一場殉主之舉,便從末等常在一躍成為嬪位,這般殊榮,確實罕見。朝臣們聽聞此事后,更是一頭霧水。先前嘉妃因“病逝”離世,喪儀簡素得不合常理;緊接著四阿哥被驟然過繼給履親王,斷了繼承大統的可能;如今又對一個與嘉妃面和心不和的低階嬪妃格外恩寵,這一連串的舉動,讓朝堂上下都摸不清皇上的真實意圖。
養心殿內,弘歷正手持韻常在的絕筆,指尖輕輕敲擊著御案。那紙上的字跡娟秀,寥寥數語寫盡了“感念嘉妃提攜之恩,愿隨君而去”,可弘歷閱人無數,怎會看不出這字里行間的勉強。他并非感念韻常在的忠心,只是金玉妍的背叛讓他心中憋悶不已——這個外族女子,利用他的寵愛,勾結玉氏,玩弄權術多年,若不是為了皇家體面與邦交安穩,他絕不會這般輕易處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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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韻常在的自盡,恰好給了他一個契機,也解了他的后顧之憂。這宮墻之內,人人皆為名利算計,難得有這般“愚忠”之人,即便這份忠心摻了水分,也不妨礙他借題發揮。追封她為嬪,既是做給世人看,彰顯帝王的寬仁厚待;也是做給玉氏看,安撫其情緒,畢竟金玉妍已死,再苛待同宗的韻常在,恐惹玉氏不滿;更重要的是,借此安撫宮中那些仍在觀望的宮人——無論如何,忠心二字,總歸是能得些體面的。
“皇上,履親王那邊已遞了折子,謝皇上將四阿哥過繼膝下,愿悉心教養,承襲爵位。”李玉躬身稟報,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皇上的神色,生怕觸碰到他的逆鱗。
弘歷“嗯”了一聲,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知道了,讓禮部按規矩辦便是。”
四阿哥永珹被過繼之事,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在朝野上下激起千層浪。金玉妍育有四阿哥、八阿哥和九阿哥三位皇子,其中四阿哥最為年長,早已暗中聚集了一批依附的朝臣,本是儲位的有力競爭者。如今四阿哥被過繼旁支,徹底斷了繼承大統的可能,那些先前依附于他的朝臣,皆是見風使舵之輩,短短幾日之內,便紛紛改換門庭,昔日圍繞在四阿哥身邊的勢力,頃刻間分崩離析,樹倒猢猻散。
鐘粹宮的偏殿內,純嬪蘇綠筠正枯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手里捏著一方素色帕子,反復摩挲著,指腹早已被磨得發熱。她與婉貴人陳婉茵同住一宮,平日里倒也相安無事,只是此刻心中的憂慮,讓她連身旁陳婉茵偶爾傳來的翻書聲都覺得心煩。窗外的秋菊開得正盛,金黃的花瓣在秋風中搖曳,香氣襲人,可她卻全然無心欣賞,眉宇間滿是化不開的憂慮。
“娘娘,三阿哥那邊已經回話了,說定會謹記娘娘的教誨,安分當差,絕不惹是生非。”貼身宮女可心輕聲稟報,將一杯溫熱的參茶遞到她手中。
蘇綠筠接過茶盞,卻并未飲用,只是任由溫熱的觸感透過瓷杯傳到指尖,長長舒了口氣,聲音里帶著一絲后怕:“那就好,那就好。”她抬手按了按眉心,眼底滿是惶惑,“你說這皇上的心思,怎就這般難測?四阿哥雖是嘉妃所出,可也是他親生兒子,還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子,是“貴子”,皇上怎么說過繼就過繼,連半點轉圜的余地都沒有。”
可心勸慰道:“娘娘放寬心,三阿哥如今愈發穩重,皇上也是看在眼里的。再說有嫻貴妃娘娘在皇上面前幫襯著,三阿哥定然不會有事。”
“嫻貴妃固然聰慧,可帝王心術,哪里是旁人能猜透的?”蘇綠筠搖了搖頭,眼神中滿是謹慎,“永璋是我唯一的指望,若是他也被出繼旁支,我這后半輩子,可就真的無依無靠了。”她頓了頓,將茶盞放在桌上,語氣愈發鄭重,“你再去給三阿哥傳個話,讓他不僅要安分,還要多替皇上分憂,差事辦得穩穩當當的。如今嘉妃剛沒,四阿哥被過繼,正是敏感時候,讓他千萬收斂鋒芒,別給皇上留下話柄,要讓皇上看看,咱們永璋不比任何阿哥差。”
“是,奴才這就去。”可心躬身應道,轉身快步離去。
與此同時,三阿哥永璋正在書房內練字。窗外天色沉沉,秋雨淅淅瀝瀝地落下,打在窗欞上發出沙沙的聲響。他身著一襲月白長衫,手握狼毫,筆尖在宣紙上緩緩游走,寫的正是《論語》中的“克己復禮”。
聽聞額娘的傳話,永璋的筆尖微微一頓,墨汁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烏黑的圓點,破壞了整幅字的規整。他放下毛筆,望著窗外雨霧中的宮墻,心中五味雜陳。四阿哥被過繼的消息傳來時,他既震驚又惶恐,深知額娘的擔憂并非多余。這些年,他因在孝賢皇后死后表現不當,又因為自己的額娘的原緣故,一直不受皇上待見,若不是這些年額娘謹慎行事,嫻貴妃暗中照拂,他怕是早已被皇上厭棄。
如今嘉妃離世,四阿哥失勢,后宮與前朝的勢力格局正在悄然變動,這既是危機,也是機遇。他必須抓住這個機會,向皇上證明自己的價值,絕不能重蹈四阿哥的覆轍。
“阿哥,娘娘又傳話來了,讓您多替皇上分憂,把差事辦得穩妥些,千萬別露了鋒芒。”小廝進來稟報,語氣恭敬。
永璋點了點頭,語氣堅定:“我知道了,你告訴額娘,兒子定不會讓她失望。”他重新拿起毛筆,蘸了蘸墨汁,筆尖在宣紙上落下工整的楷書,每一個字都寫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將心中的惶恐與決心,都融入這筆墨之中。
幾日后,雨過天晴,紫禁城的琉璃瓦被沖刷得一塵不染,在秋日的陽光下泛著清冷的光。嫻貴妃甄嬛身著一襲寶藍色繡暗紋的旗裝,緩步走進養心殿。殿內燭火通明,弘歷正埋首于奏折之中,眉頭微蹙,神色略顯疲憊。
“皇上,臣妾前來匯報本月后宮用度明細。”甄嬛屈身行禮,聲音溫婉平和,如同秋日的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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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歷抬起頭,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示意她起身:“呈上來吧。”
李玉連忙上前,接過甄嬛手中的賬冊,恭敬地遞到御案上。弘歷快速翻閱著,目光掃過各項開支,時不時提筆批注幾句。殿內靜悄悄的,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
半晌,弘歷放下朱筆,揉了揉眉心,語氣中帶著一絲贊許:“后宮用度還算規整,你辦事,朕放心。”
“謝皇上信任。”甄嬛再次行禮,順勢提起正事,“皇上,嘉妃喪儀已過,按祖制,謚字追尊之事,還請皇上示下。”
提及嘉妃,弘歷臉上的疲憊瞬間被怒火取代,他冷哼一聲,語氣冰冷:“嘉妃就以妃位入葬即可,不再追封。”這個外族女子,欺騙了他這么多年,利用他的寵愛為玉氏謀利,甚至暗中勾結李尹,妄圖干涉朝政,若不是為了皇家體面與邦交安穩,他豈會讓她這般輕易離世?
甄嬛心中早有預料,卻依舊屈身勸道:“臣妾有一,還請皇上一聽。”
“說吧。”弘歷的語氣帶著幾分不耐,卻還是給了她開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