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宮的格局方正,正殿居于中央,朱紅廊柱配著碧綠窗欞,氣派規整,正是嘉妃金玉妍的居所;東西兩側各設一座偏殿,東偏殿的門窗久閉,門楣上落著些許銀杏葉,銅環上生了一層薄銹,透著幾分閑置的蕭索,想來是許久未曾住人;西偏殿便是閔恩靜的住處,與正殿僅隔一道抄手游廊,廊下的紅燈籠被秋風刮得輕輕晃動,正殿方向偶爾傳來的環佩叮當聲或是宮女的低語,清晰得仿佛就在耳畔,時刻提醒著她與這位玉氏出身的寵妃近在咫尺,也時刻繃緊著她的神經。
西偏殿的窗欞糊著細密的竹紙,濾進的秋日天光帶著幾分冷寂,落在地上鋪著的青灰色氈毯上,映出窗欞的斑駁暗影。殿內靜得能聽見窗外銀杏葉飄落的沙沙聲,偶爾還能聽見東偏殿方向傳來的風聲,穿過閑置的空屋,帶著幾分空落的回響。案上的銀質燭臺燃著一支蠟燭,跳動的火苗將閔恩靜的影子拉得頎長,投在冰冷的墻壁上,添了幾分孤絕與壓抑。
閔恩靜剛跨進西偏殿的殿門,不一會智賢端著一個描金漆盤快步迎上來,腳步放得極輕,幾乎聽不到聲響——她深知這景陽宮處處是耳目,正殿的人稍有留意,便能捕捉到西偏殿的動靜。漆盤里放著一盞溫熱的雨前龍井,青瓷茶盞瑩潤通透,氤氳的熱氣裊裊升起,帶著淡淡的茶香。智賢將漆盤穩穩放在窗邊的八仙桌上,目光飛快地瞟了一眼通往正殿的游廊方向,又掃過空寂的東偏殿,才小心翼翼地捧起茶盞,雙手遞到閔恩靜面前,聲音壓得低若蚊蚋:“主兒,您在宮道上走了這許久,秋露重,風又涼,快喝口熱茶暖暖身子。方才奴婢瞧著正殿的人往游廊這邊望了兩次,說話可得仔細些,別讓人聽了去。”
她的語氣里滿是小心翼翼的關切與忌憚,目光落在閔恩靜依舊蒼白的臉上,眼底的擔憂更甚。方才主子回來時那失魂落魄的模樣,還有與令妃相遇后的神色變幻,都讓她一顆心懸在嗓子眼——同住一宮,正殿與西偏殿的距離實在太近,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引火燒身。
閔恩靜抬手接過茶盞,指尖觸到溫熱的瓷壁,那暖意順著指尖一點點蔓延開來,卻始終暖不透心底的寒涼。她握著茶盞,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細膩的紋路,目光落在杯中澄澈的茶湯上,映出自己眼底的茫然與焦灼。沉默片刻,她才緩緩抬起茶盞,湊近唇邊輕啜了一口。茶湯入口醇厚,帶著雨前茶特有的清甜,卻在舌尖轉了一圈便化為苦澀,順著喉嚨滑入腹中,愈發襯得胸口發悶,連呼吸都帶著小心翼翼的滯澀。
她放下茶盞,瓷杯與桌面碰撞發出一聲極輕的響,在這寂靜的殿內卻像是驚雷。閔恩靜下意識地抬眼看向殿外的游廊,生怕這細微的聲響引來正殿的注意。茶盞底沿的水漬暈在桌面上,像一滴無法抹去的淚痕,也像她心頭那道隱秘的重負,時時刻刻提醒著她身處險境。
智賢站在一旁,見她神色愈發沉郁,眼神里的焦灼揮之不去,終究按捺不住心頭的疑惑,再次壓低聲音,幾乎是用氣音說道:“主兒,令妃娘娘今日那般說辭,明擺著是想拉攏您。可咱們與嘉妃娘娘同住一宮,東偏殿雖空,卻也擋不住耳目,您說令妃娘娘是真的想幫您,還是只想借您的手扳倒嘉妃?”
“令妃?”閔恩靜低聲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嘲諷的笑意,眼神卻漸漸變得銳利起來。她抬手,將鬢邊一縷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后,指尖微微用力,幾乎要將發絲攥斷,“她今日哪是真心與我閑話賞秋,不過是一場試探,一場拉攏罷了。”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幾分洞悉人心的冷冽。殿外的秋風卷起一片銀杏葉,撲在窗紙上發出輕微的聲響,與正殿方向傳來的隱約動靜交織在一起,讓這西偏殿的空氣都變得凝滯。“我與金玉妍同住景陽宮,她住正殿,我居西偏,東偏殿空著,卻也隔不斷這宮墻內的眼線。她宮里的動靜、她私下的謀劃,我看得比旁人清楚,也聽得比旁人真切。令妃圣眷正濃,早已不滿金玉妍恃寵而驕,更恨她背后倚仗玉氏勢力與自己抗衡,自然想從我這兒找到突破口。”
閔恩靜頓了頓,目光落在案上那盞尚有余溫的茶盞上,眼底掠過一絲復雜難辨的情緒,似有忌憚,又有掙扎。“她今日提起玉氏王妃的死,說起玉氏王爺的涼薄,又刻意透露皇上曾與她提及玉氏內情,句句都在試探我對金玉妍的態度,句句都在暗示我——跟著她,便能有出路。她想借我的手,拿到能扳倒金玉妍的東西,借我這顆困在景陽宮的棋子,除掉她的心腹大患。”
智賢聽得心頭一緊,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下意識地后退半步,目光死死盯著殿門,仿佛下一秒就會有正殿的人闖進來。她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用氣音說道:“那……那主兒手里握著的那件東西,豈不是成了燙手山芋?咱們與正殿離得這么近,萬一被嘉妃娘娘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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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燙手山芋么。”閔恩靜苦笑著搖頭,指尖猛地攥緊,指節泛出青白,連帶著衣袖都被攥出深深的褶皺。她自然知道智賢說的是什么——她手里握著的秘密,是足以讓有些人坐立難安、甚至萬劫不復的籌碼。這籌碼藏在她身邊,如同埋著一顆炸藥,稍不留意便會引爆,不僅炸了別人,也會炸了她自己,更何況她與金玉妍僅隔一道游廊,一旦出事,連個轉圜的余地都沒有。
“交出去,金玉妍倒臺,我也無法保全自身。”她的聲音里帶著深深的無力,像是陷入了一張無形的網,無論往哪個方向掙扎,都逃不過滅頂的結局,“以皇上的心思,他不會留下任何的知情人;可若是不交……”
她沒有說下去,只是眼底的懼色愈發濃重。金玉妍的手段她早有耳聞,一旦察覺她藏著秘密,或是玉氏王爺安全回到玉氏,那她與她背后的家族,都將面臨萬劫不復的境地。窗外的風忽然大了些,吹得燭火劇烈晃動了幾下,殿內的光影忽明忽暗,映得她的神色愈發陰晴不定,仿佛在黑暗中摸索,卻看不到半分光亮。
“主兒,”智賢的聲音帶著幾分哭腔,眼眶通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聽說玉氏王爺再過不久就要抵達京城了。嘉妃娘娘這些日子頻頻在皇上面前求情,若是皇上真的聽了她的話,饒過了王爺的罪責……那王爺回去之后,老爺和夫人他們在玉氏,豈不是危在旦夕?更何況咱們住得這么近,嘉妃娘娘若想對咱們動手,簡直易如反掌。”
“家族……”這兩個字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閔恩靜的心上。她猛地抬頭,眼底閃過一絲驚恐與慌亂,雙手不自覺地抓住了桌沿,指腹深深嵌進木紋里,幾乎要將那堅硬的木料摳出痕跡。父親是玉氏的重臣,哥哥素來耿直,他們從不與奸佞同流合污,母親身體孱弱,常年湯藥不離身,平日也是由嫂子照料。若是王爺平安回去,以他的狠戾,定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威脅到他的人,而她身處景陽宮西偏殿,一舉一動都在金玉妍的眼皮底下,家族的安危,早已與她這顆棋子的命運緊緊捆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