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晨光帶著幾分燥熱,剛漫過咸福宮的琉璃瓦,東偏殿外的紫薇花就被曬得微微垂頭,卻擋不住殿門前驟然熱鬧起來的動靜。八個小太監抬著四抬描金漆盒,魚貫而入時汗濕了衣領,腳步卻刻意放得極輕——為首的太監手里捧著明黃色的賞賜清單,朱筆寫就的“賞晉貴人”三個字,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暈,連殿外掃階的宮女都忍不住停下掃帚,偷偷往這邊望。
“咱家給晉貴人道喜了!”太監尖細的聲音裹著夏風飄進來,滿是討好的笑意,他將清單遞到蘭茵身邊的宮女手里,又躬了躬身,“皇上特意吩咐,這些補物是御藥房剛配好的涼補方子,最適合夏天用;還有江南新貢的云錦,摸著手感涼滑,說是瞧著合貴人的身量,正好多做兩身夏衫。”
蘭茵坐在窗邊的玫瑰椅上,身上搭著一件素色軟羅紗披風,指尖捏著一方繡了蘭草的涼帕,目光緩緩掃過那些賞賜:頭一抬漆盒里,赤金嵌紅寶石的簪子耳環在晨光里流光溢彩,紅寶石的切面映著窗外的紫薇花,艷得晃眼;第二抬的淺碧色云錦攤開一角,觸手冰涼,正是她作日侍寢時穿的宮裝顏色,顯然是皇上特意記著的;第三抬的人參、燕窩裝在描金瓷罐里,罐底印著御藥房的朱紅印鑒,透著皇家獨有的精致;最后一抬竟是一匣子白玉棋子,棋子上刻著細巧的蘭草紋,指尖觸上去時,玉的涼意順著指尖漫上來——這分明是特意照著她的名字定制的。
她心里泛起一絲暖意,面上卻只淡淡笑著,抬手讓宮女取了賞銀遞給太監:“有勞公公跑一趟,天熱辛苦您了。還請回稟皇上,臣妾謝主隆恩,定不負皇上心意。”
這動靜像投進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傳遍了咸福宮。后殿的穎常在巴林湄渃,原本正對著銅鏡讓阿寶給她插一支赤金點翠的珠花,聽見前殿的喧嘩,手里的珠花“啪”地摔在妝臺上,碎了一顆東珠。“吵什么吵!去看看東偏殿那群人在折騰什么!”她語氣里滿是不耐煩,眼角眉梢都透著刁蠻,阿寶不敢耽擱,拔腿就往外跑,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喘著氣回來,臉色發白:“主兒,是……是皇上賞了晉貴人好多東西,連江南的涼滑云錦都有,還有御藥房的涼補,最后那匣子白玉棋子,還是照著晉貴人的名字刻的……”
“啪!”穎常在猛地抬手打翻了妝臺上的胭脂盒,猩紅的胭脂灑在描金妝鏡上,像極了她此刻的臉色。“富察氏算什么東西!”她猛地站起身,裙擺掃過妝凳,將凳子踢得翻倒在地,“本小主是巴林部的公主,入宮之前父王給內務府送的禮,比她富察家十年的俸祿都多,憑什么她一個旁支丫頭,能先承寵還得這么些賞?”
她快步走到窗邊,一把撩開竹簾——東偏殿的宮女正小心翼翼地將那匹淺碧色云錦往屋里搬,云錦在夏風里輕輕晃著,涼滑的光澤刺得她眼睛生疼。一股火氣堵在胸口,悶得她喘不上氣,她伸手推開阿寶遞過來的茶盞,茶水灑在地上,濺濕了她的繡鞋:“阿寶,你說!本小主哪點不如她?論身份,她是旁支我是公主;論容貌,她那尖臉哪有本小主的鵝蛋臉嬌俏?皇上憑什么第一個翻她的牌子!”
阿寶嚇得趕緊跪下,聲音發顫:“主兒息怒!您比晉貴人強多了!只是新入宮的小主多,總要有個先來后到……再說,這第一個得寵也未必是好事啊!昨兒晉貴人承寵后,嘉妃娘娘宮里的小宮女就來咸福宮轉了兩圈,眼神都帶著打量,顯然是盯著呢!后宮的娘娘們哪個不精明?她這會兒出風頭,不就是等著被人算計嗎?”
“算計?”穎常在愣了愣,隨即冷笑一聲,伸手將頭上的旗頭扯得歪了些,卻依舊透著驕橫,“算就算!本小主還怕了不成?”可話雖如此,她心里卻掠過一絲忌憚——嫻貴妃掌著六宮事,嘉妃又眼高于頂,還有令妃、舒嬪那些得寵的主位,一個剛入宮的新秀就這么張揚,確實容易成靶子。她深吸一口氣,踹了踹地上的妝凳,語氣稍緩卻依舊帶著傲嬌:“罷了,本小主不跟她爭這一時長短。等過幾日,皇上自然知道誰才配得上他的恩寵——本小主可是巴林部的公主,有的是機會!”
與后殿的喧鬧截然不同,咸福宮西偏殿的謹常在鈕祜祿姈月,自始至終都沒踏出房門半步。殿內擺著一盆冰鑒,涼氣漫開來,將窗外的燥熱擋在外面。她坐在書桌前,手里握著一支狼毫筆,正在臨摹《蘭亭集序》,紙上的字跡工整清秀,筆鋒卻透著一股常人難察的沉穩。窗外的動靜她聽得一清二楚,小丫鬟柳絲輕手輕腳走進來,垂著手稟報:“主子,晉貴人得了賞賜,有赤金首飾、江南云錦,還有一匣子刻了蘭草紋的白玉棋子,是皇上特意定制的。”
柳絲抬眼偷瞄,見謹常在的筆尖依舊平穩,沒有半分停頓,才又小聲問:“主子,您就一點不……”
“賞不賞賜,是皇上的心意;爭不爭搶,是分寸的問題。”謹常在終于停下筆,將狼毫擱在筆山上,指尖輕輕拂過紙上的“靜”字,眼神深邃,“我們鈕祜祿家雖不比從前,但也知道‘沉住氣’三個字。你去打聽打聽,那白玉棋子是誰經手挑的樣式,還有那批江南云錦,內務府是按什么規格送到東偏殿的——順便看看,晉貴人收了賞賜后,有沒有讓人給各宮娘娘送謝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