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景陽宮,檐角銅鈴被午后的熱風拂得有氣無力,殿內雖懸著竹簾,卻仍擋不住蒸騰的暑氣,只凝著一層冷森森的壓抑。金玉妍斜倚在鋪著冰裂紋錦緞的玫瑰椅上,手邊冰盆里的碎冰正緩緩消融,水汽沾濕了她腕間那串成色極佳的東珠——珠串在日光下泛著瑩潤的光,襯得她指尖的蔻丹愈發艷紅。她的目光落在階下垂首侍立的閔恩靜身上,語氣里的輕慢像暑天的蚊子,細卻刺人:“方才教你的屈膝禮,再做一遍。明日陪本宮去御花園見皇上,若是失了儀,仔細你的皮。”
閔恩靜身著青綠色宮裝,袖口磨得微泛白,料子吸了汗,貼在胳膊上有些發悶。聞她身形微頓,隨即屈膝、頷首、起身,動作標準得挑不出半分錯處,連裙裾掃過地面的弧度都恰到好處。可金玉妍還是不滿地將茶盞重重頓在描金托盤上,滾燙的碧螺春濺出幾滴,落在閔恩靜的手背上,瞬間燙出幾縷紅痕。她卻連眉頭都未皺一下,只垂著眼,聲音壓得平穩:“嬪妾愚笨,讓嘉妃娘娘動氣了。”
“愚笨?”金玉妍冷笑一聲,起身時裙擺掃過冰盆,帶起一陣涼意。她走到閔恩靜面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目光像淬了冰:“皇上近日忙著新秀女入宮的事,本宮若不能在跟前多伺候,往后這景陽宮,怕是連冰都領不到足量。你倒好,端個茶都透著喪氣,連鬢邊的珠花都是舊的——玉氏送你來紫禁城,是讓你當陪襯的?”
閔恩靜垂在身側的手悄然攥緊,指甲掐進掌心,壓過手背的灼痛。她入宮兩個多月,日日被金玉妍這般磋磨,美其名曰“學規矩”,實則不過是怕她分走恩寵——她們同出玉氏,若是她得了皇上半分垂憐,金玉妍在玉氏面前的顏面,便要折損幾分。可她面上依舊恭順,指尖悄悄撫平裙擺的褶皺:“嘉妃娘娘放心,嬪妾定好好學,絕不給娘娘添麻煩。”
金玉妍見她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倒也沒再多刁難。明日弘歷要去御花園賞新開的荷花,她已讓心腹宮女麗心備好了親手繡的荷蓮荷包,還特意調了新制的荷露香膏,只待那時遞上去,再說幾句貼己話,總能讓皇上記掛些日子。至于閔恩靜,不過是個沒根基的常在,翻不出什么浪花,眼下要緊的是抓住皇上的心,別讓新秀女搶了風頭。
待金玉妍帶著麗心去庫房挑選明日要穿的藕荷色宮裝,閔恩靜才緩緩直起身。手背的灼痛感混著暑氣往上涌,提醒著她方才的屈辱。她快步回到自己住的偏殿,關上門,從床榻下摸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小盒子——里面是半塊刻著“瀾”字的玉佩,是順嬪鈕祜祿瀾芷前日托人悄悄送來的。
指尖摩挲著玉佩上涼沁的紋路,閔恩靜眼底閃過一絲狠厲。金玉妍視她為眼中釘,弘歷對她不過是“看在玉氏面子上的照拂”,若不抓住機會,她這輩子都只能是個任人欺凌的常在。順嬪說了,只要她能拿到金玉妍暗中聯絡玉氏的證據,將來新秀女入宮,順嬪便會在弘歷面前為她美,讓她有機會真正得寵。
“金玉妍,你欠我的,總有一日要還回來。”閔恩靜低聲呢喃,將玉佩重新藏進衣襟,又取出紙筆,借著窗欞透進來的天光,細細回想近日金玉妍與麗心的對話——那些涉及玉氏的只片語,她都悄悄記在紙上,再揉成紙團,塞進發髻深處。窗外的蟬聲聒噪,她卻只覺得心里一片寒涼。
春禧殿的暖閣里,懸著一層薄如蟬翼的素色紗簾,風從窗縫里鉆進來,帶著庭院里荷花的清香。順嬪瀾芷正臨窗而坐,手中拿著一柄團扇,上面繪著淺淡的蘭草,筆觸細膩。可她的目光卻未落在扇面上,而是透過紗簾,望向遠處景陽宮的方向,若有所思。
“主子,謹常在那邊的消息來了。”貼身宮女木禾輕步走進來,手里捧著一張折疊整齊的紙條,聲音壓得極低,“聽說謹常在的額娘特意托人從江南捎了上好的云錦,還尋了蘇州最好的繡娘,要給謹常在做入宮的新衣裳,還說……要讓謹常在入宮后,多在萬歲爺面前露臉。”
瀾芷接過紙條,指尖劃過紙面,展開看了一眼。紙上的字跡潦草,卻句句扎心。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將紙條湊到燭火邊——火苗舔舐著紙邊,很快便化為灰燼,飄落在手邊的冰盆里,瞬間沒了蹤影。“知道了。”她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你去庫房把那盒‘醉春煙’取來。明日萬歲爺賞荷花,定會途經咱們春禧殿外的回廊,你找個機會,把這香燃在回廊下的銅爐里。”
木禾有些遲疑,上前一步輕聲道:“主子,這‘醉春煙’雖清雅,可萬歲爺身邊總有太醫跟著,若是被察覺了……”
“放心,這香里只加了一點點安神的薄荷與百合,聞著不顯眼,卻能解暑氣、定心神。”瀾芷打斷她的話,指尖輕輕敲了敲桌案,“我要的不是讓皇上立刻翻我的牌子,而是讓他記住——春禧殿有個能讓他安心的人。謹常在年輕貌美,可論起心思,她還嫩得很。只要皇上心里有我這一絲位置,將來她即便得寵,也動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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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對了,韻常在那邊,你再遞個話,讓她盯緊金玉妍。若是能拿到金玉妍的謀劃,便是大功一件。到時候,我不僅會幫她爭寵,還會讓她在玉氏面前,壓過金玉妍一頭。”
木禾點頭應下,轉身去庫房取香。瀾芷重新拿起團扇,輕輕扇動。風里帶著荷花的清香,混著燭火的暖意,卻吹不散她眼底的算計。新秀女入宮,是危機,也是轉機。她在宮里這么久,家族早已幫不上忙,絕不能讓一個剛入宮的遠房堂妹,毀了她所有的謀劃。窗外的蟬聲忽然停了,她望著遠處漸漸西斜的太陽,眼底的光暗了暗。
景仁宮的正殿里,連風都透著悶熱,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恭貴人烏雅氏將手中的玉如意狠狠摔在地上——“啪”的一聲脆響,如意上的珠子碎了一地,滾到墻角,撞在青磚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她指著門外,對著心腹宮女青禾罵道:“你說什么?忻貴人戴佳氏,一入宮就是貴人,還要住到景仁宮來?憑什么!”
青禾跪在地上,頭埋得低低的,聲音發顫:“小主息怒,是內務府剛傳的消息。說忻貴人是戴佳氏的嫡女,萬歲爺念及她父親有功,便給了貴人的位分,還特意讓她住到景仁宮,說是……說是跟小主做個伴。”
“做伴?”烏雅氏氣得發笑,眼淚都快掉下來。她抬手抹了把眼角,指尖沾了些脂粉,在臉上劃出一道痕跡。“我入宮六年,從答應到貴人,熬了多少個日夜?寒冬里跪守在養心殿外,暑天里為了見皇上一面曬得中暑,受了多少委屈!她戴佳氏不過是仗著家族勢力,一入宮就跟我平起平坐,還要住到我的宮里來——這不是明擺著欺負我嗎?還有那個晉貴人富察氏,沾了富察皇后的光,也是一入宮就封了貴人,憑什么!”
她走到鏡前,看著鏡中自己眼角初現的細紋——暑氣重,脂粉糊在臉上,顯得有些狼狽。弘歷早已許久沒來景仁宮,如今新人入宮,還是兩個一上來就跟她同級的貴人,將來景仁宮的恩寵,怕是更輪不到她了。若是忻貴人再得寵,她這個“老貴人”,怕是連宮里的宮女太監,都要欺負到頭上。
“不行,我不能就這么認了。”烏雅氏深吸一口氣,抬手理了理鬢邊的珠花,眼神變得堅定,“你去把我壓箱底的那支赤金嵌紅寶石的步搖找出來,再備些上好的酸梅湯,裝在描金的銀壺里。明日萬歲爺賞荷花,我去御花園外的回廊候著,就算不能見著皇上,也要讓其他妃嬪知道,景仁宮還有我這么個人!”
她頓了頓,又道:“還有,忻貴人入宮后,你多盯著她的動靜。她愛吃什么、愛用什么,甚至跟哪個宮女多說了句話,都要告訴我。我倒要看看,她戴佳氏的嫡女,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青禾連忙應下,起身去準備。烏雅氏看著鏡中的自己,雙手緊緊攥住衣角——衣料是舊的,顏色也有些發暗,可她如今只能靠這支步搖撐撐場面。她不能輸,絕對不能。若是連貴人的位置都保不住,將來她在宮里,便只能任人宰割。窗外的太陽還很毒,她望著殿外刺眼的光,心里的火氣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