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宮偏殿的燭火燃得正好,明黃的光透過菱花窗,在青磚地上投下細碎的影。金玉妍斜倚在鋪著玄狐皮的軟榻上,指尖反復摩挲著腕間那只赤金纏枝鐲,鐲身嵌著的細小東珠在光下泛著冷光,映得她眼底的神色愈發難辨。她的目光落在階下躬身的閔恩靜身上,聲音像浸了雪水般,聽不出半分喜怒:“順嬪與令妃兩處的動靜,往后便由你盯著。記住,要的是能扳倒人的實據,不是讓你去當靶子——更別以為你那些小心思,我瞧不見。”
閔恩靜連忙屈膝行禮,錦緞裙擺擦過地面,發出輕微的窸窣聲。她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攥緊了素色帕子,指腹幾乎要嵌進掌心——那帕子是她入宮時母親親手繡的,如今邊角已磨得發毛,卻成了她每次心慌時唯一的慰藉。抬眼時,她已將眼底的慌亂壓得干干凈凈,只余下恭順:“臣妾省得輕重,定不辜負娘娘所托。”
可轉身退出偏殿時,那股強撐的鎮定便轟然崩塌。廊下的風卷著落葉掠過腳踝,閔恩靜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她何嘗不明白金玉妍的話?那哪里是吩咐,分明是赤裸裸的警告。在這深宮里,她不過是嘉妃手中一把趁手的刀,刀若鋒利,能替主子斬敵;可若刀鈍了,或是敢反過來對著主子,最先被丟棄、被折斷的,便是她自己。她摸了摸鬢邊那支素銀簪子,那是她如今唯一的體面——若再失了嘉妃的信任,這支簪子恐怕也保不住了。
三日后,閔恩靜的寢宮內,窗欞半掩著,透進幾縷微弱的天光。宮女智賢正垂手站在桌案旁,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要融進窗外的風聲里:“小主,順嬪那邊派去的人盯了五日,只探到些晨起梳妝、午后賞花的瑣事,連御史府的方向都沒敢靠近;令妃宮里的賬目也查了,掌事太監把每一筆支出發放都記在明處,連給宮外家人的賞賜都按著品級來,半分錯處都挑不出。底下人試著搭話,可令妃身邊的宮女個個精得很,幾句話就把話頭堵回來了,還旁敲側擊地提醒咱們別多管閑事。”
“廢物!”閔恩靜猛地抬手,將桌上的茶盞摜在案角。青瓷盞撞在紅木桌面上,發出刺耳的脆響,滾燙的茶水潑出來,濺濕了她月白色的袖口,她卻渾然不覺。茶水順著桌案的紋路漫開,將鋪在上面的素箋浸得皺巴巴的,像極了她此刻亂作一團的心。她盯著窗外搖曳的竹影,眼底翻涌著焦躁與不甘,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嘉妃娘娘那邊催得越來越緊,順嬪藏得跟個悶葫蘆似的,令妃又滴水不漏——再這么耗下去,不等別人動手,我先就成了嘉妃的替罪羊!”
智賢被她突如其來的怒火嚇得一哆嗦,連忙屈膝:“小主息怒,是底下人沒用,奴婢再去吩咐他們……”
“吩咐?”閔恩靜冷笑一聲,指尖劃過桌案上未干的茶漬,眼神驟然變得狠厲,“查不到,那就‘造’一份能查得到的。”
智賢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惶,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衣角:“小主!這可使不得啊!偽造宮中文書是欺君之罪,前兩年御膳房總管就是因為改了采買賬目,被皇上發落到寧古塔,至今都沒消息……”
“罪?”閔恩靜打斷她的話,語氣里帶著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決絕,“現在不搏一把,咱們連認罪的機會都沒有!你去,找個穩妥的人,照著令妃宮里掌事太監的筆跡,偽造一份挪用宮銀的賬目——就說她私下把宮里的銀兩所托給宮外家人,數額要遠超規制。再刻個假的印鑒蓋上,記住,每一筆收支的日期、經手人都要對得上,半點破綻都不能有。”
智賢看著閔恩靜眼底的狠勁,知道再勸也沒用,只能咬著唇應下:“奴婢……奴婢這就去辦。”
智賢退出去后,寢宮內瞬間安靜下來。閔恩靜獨自坐在暗處,指尖冰涼,連呼吸都變得沉重。她知道這步棋走得有多險——一旦敗露,便是滿門抄斬的下場。可她別無選擇:若能借御史之手扳倒令妃,嘉妃定會賞她幾分體面,或許還能讓她晉位;即便敗了,只要把罪責都推到“辦事不力的下人”身上,說自己被蒙在鼓里,或許還能保住一條命。她抬手按了按太陽穴,只覺得這深宮的空氣,每一口都帶著血腥味。
與此同時,翊坤宮內卻是另一番景象。窗明幾凈,案上擺著一副圍棋,黑白棋子錯落有致。甄嬛(嫻貴妃)正捻著一枚白玉棋子,在指間輕輕轉動,目光落在棋盤上,神色從容。香爐里燃著安神的檀香,煙絲裊裊升起,繞著殿內懸掛的墨竹圖,添了幾分雅致。
魏嬿婉(令妃)坐在對面,將一張折疊整齊的紙箋推到甄嬛面前,語氣里帶著幾分冷意:“貴妃姐姐,慎嬪那邊剛送來的消息,閔恩靜果然動了歪心思——這是她讓人寫的假賬目草稿,上面還留著仿冒掌事太監筆跡的痕跡,連印鑒的輪廓都畫在了旁邊。”
甄嬛放下棋子,拿起紙箋,指尖拂過上面略顯生硬的字跡,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急則生亂,古人誠不欺我。她以為自己做得隱秘,卻不知從她派人查我宮里賬目那日起,慎嬪就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
“那咱們現在就把這草稿呈給皇上,治她的罪?”魏嬿婉問道,眼中閃過一絲期待——她早就看不慣閔恩靜那副仗著嘉妃撐腰、四處打探的樣子。
“不必。”甄嬛將紙箋放回桌上,重新拿起白玉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落子有聲,“一份草稿算不得鐵證,若現在發難,反倒會打草驚蛇,讓金玉妍有了防備。你讓慎嬪再推一把,找個由頭讓閔恩靜覺得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引誘她把假賬目送出去。咱們等著,等金玉妍以為勝券在握,想坐收漁利的時候,再把證據擺到皇上面前——到時候,不僅閔恩靜跑不了,連金玉妍也得脫層皮。”
魏嬿婉眼中一亮,瞬間明白了甄嬛的心思,連忙頷首:“姐姐想得周全,臣妾這就去囑咐慎嬪,讓她務必盯緊閔恩靜的動靜。”她起身時,余光瞥見甄嬛望向窗外的目光——沉靜中帶著銳利,像獵人盯著獵物,早已布好了陷阱,只等對方入局。
而春禧殿內,卻是一片寂靜。順嬪(鈕祜祿瀾芷)正臨窗而坐,面前擺著一張宣紙,筆尖蘸著濃墨,卻遲遲沒有落下。宣紙上已畫了半幅墨竹,竹葉疏密有致,只是竹節處的墨色稍重,透著幾分凌厲。木禾站在一旁,聲音輕得像羽毛:“主兒,閔恩靜派去盯順嬪的小太監跑了一個,聽說還被嘉妃的人盯上了,到處在找他的下落。”
順嬪聞,緩緩放下畫筆,拿起桌案上一枚暖玉玉佩,在掌心輕輕摩挲。那玉佩是她入宮時家族所賜,上面刻著細密的云紋,觸手溫潤,卻暖不透她心底的涼。她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語氣里帶著幾分輕慢:“嘉妃急著抓本宮的把柄,閔恩靜急著在嘉妃面前邀功,倒真是一對‘同心同德’的好搭檔。”
“那咱們要不要趁這個機會,給她們添點亂?比如……把那小太監的下落透露給嘉妃,讓她們斗得更兇些?”木禾問道,眼中閃過一絲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