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的翊坤宮,暮色裹著寒氣早早漫進來,剛過酉時,殿外的天就沉得像浸了墨。暖爐里的銀霜炭燃得正穩,橘紅色火光透過鏤空纏枝蓮爐罩,在紫檀木桌上投下細碎的光影,落在攤開的明黃折子上,把“鐘粹宮小廚房”幾個字映得格外清晰。甄嬛坐在桌后,指尖捏著折子邊緣反復摩挲,指腹都蹭得有些發燙——紙上密密麻麻記著賬目、證詞,從張廚娘的身家到那包殘留粉末的溯源,字字都像繞著彎的線,越理越亂,她眉峰蹙起的弧度,比爐罩上的花紋還要緊。
殿門“吱呀”輕響,帶著一身寒氣的海蘭掀簾進來,手里捧著個描金食盒。見甄嬛盯著折子出神,連鬢邊垂落的發絲都沒察覺,她便輕手輕腳把食盒放在旁邊矮幾上,伸手替甄嬛把碎發別到耳后,聲音軟下來:“姐姐還在看這份案情?天都黑透了,先喝碗姜湯暖暖身子吧,秋末的風刮得人骨頭縫都涼。”
甄嬛抬眼時,眼底還帶著幾分沉思的滯澀,接過海蘭遞來的白瓷碗——姜湯里摻了些紅糖,暖意在舌尖化開,順著喉嚨滑下去,卻沒驅散心頭那層凝重。“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說這事。”她把折子往海蘭那邊推了推,指尖點在“張廚娘侄子”那行字上,“內務府查了三天,就查出這么點東西:張廚娘那遠房侄子上個月進了京,住在城外的悅來客棧,可內務府的人還沒去問話,人就憑空沒了。還有那粉末,陳蓮粉、北杏仁粉都是市面上隨處能買的,查不到是誰送進宮的。”
海蘭在對面錦凳上坐下,拿起折子逐頁翻看,指尖在“張廚娘于柴房自盡”那行字上停住,指腹反復蹭著紙面:“死得太巧了。剛出事后腳就自盡,連封遺書都沒留下,分明是有人怕她張嘴,先下了手。姐姐覺得,這事會是純妃自己做的嗎?”
甄嬛端著姜湯,輕輕吹著碗沿的浮沫,語氣里帶著幾分篤定的平靜:“不會是她。純妃護著永璋是真,可性子太急太直,上次為永璋議親,在皇上面前都藏不住那點焦慮,哪有本事布這么周密的局?她要是想害董鄂福晉和慶貴人,只會用更直接的法子,斷不會想到‘每日一點寒涼’這種慢功夫,更不會在事后立刻滅口——她沒這個膽子,也沒這份心思。”
“那會是嘉貴妃?”海蘭放下折子,眉頭擰成個結,“她一向盯著六宮的權位,純妃倒了,她可是最能受益的。之前她還想給令嬪送摻了云母粉的暖爐,心思毒得很,說不定這次也是她的手筆。”
“嘉貴妃……”甄嬛沉吟著搖了搖頭,指尖在桌沿輕輕敲了敲,“她的手段太‘露’,像沒裹糖衣的藥,一眼就能看出厲害。上次用云母粉,還想著借花草的名頭遮一遮,這次卻用鐘粹宮的點心——這明擺著是把自己往‘謀害皇嗣’的嫌疑上湊,她再貪權,也不會這么傻。皇上最忌這個,她心里比誰都清楚。再說,以她的性子,若是主謀,定會在張廚娘侄子身上留些線索,明晃晃嫁禍給純妃,哪會讓人心甘情愿地‘消失’?她就喜歡看著對手在明處掙扎,自己在后面看戲。”
海蘭點點頭,又想起什么似的,眼神亮了亮:“那順嬪呢?她看著溫溫和和的,上次給慶貴人送秋梨膏,不就摻了糖桂花,想借杏仁羹傷慶貴人的脾胃?她最會用‘溫柔刀’,刀刀都藏在關心背后,說不定這次也是她布的局。”
提到順嬪,甄嬛眼底的光沉了沉,把姜湯碗放在桌上,指尖捏緊了折子的一角:“順嬪的嫌疑最大。她做事最‘藏’,連害人都要裹著三層暖意。上次送秋梨膏,用的是‘秋燥潤肺’的名頭,這次想害皇嗣,自然要借別人的手——純妃的點心,就是最好的幌子。她知道純妃護子心切,也知道董鄂福晉和慶貴人懷著的是皇上看重的龍胎,只要出事,純妃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她頓了頓,伸手翻到折子中間“順嬪事發當日行蹤”那頁,指著其中一行:“你看這里,事發那天,順嬪說自己在春禧殿抄經,可她宮里的小宮女私下說,中午有半個時辰,她去了內務府的花房,說是看新到的臘梅。花房離鐘粹宮小廚房就隔了條抄手游廊,她完全有機會私下見張廚娘。還有,張廚娘那侄子進了京,順嬪宮里的太監,上個月也去過城外的悅來客棧——這些事單獨看都不起眼,湊在一起,就像串起來的珠子,藏不住了。”
海蘭湊近了些,目光掃過那幾行字,眼神里多了幾分警惕的冷意:“這么說,順嬪是故意挑唆張廚娘,在點心里加寒涼之物,事后再滅口?可她圖什么?害了董鄂福晉和慶貴人,對她有什么好處?”
“好處可不少。”甄嬛靠在椅背上,語氣里帶著幾分看透的冷意,“第一,除了兩個皇嗣,還能讓皇上對純妃徹底失望——純妃倒了,六宮的權位就少了個競爭對手,她往后行事也少了阻礙。第二,能攪得宮里人心惶惶,尤其是令嬪和恭貴人,她們懷著孕本就心細,出了這事只會更不安,到時候順嬪再以‘關心’的名義湊上去,說不定能找到新的機會。第三,她這么做,還能把嫌疑引到嘉貴妃身上,讓我們以為是嘉貴妃急著奪權下的手,她自己則躲在后面,坐收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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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蘭恍然大悟,隨即又皺起眉:“可張廚娘為什么會聽她的?張廚娘在鐘粹宮待了十年,跟純妃雖說不算親近,可也沒什么仇怨,沒理由幫著順嬪害純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