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的圓明園,暑氣已褪了幾分烈,多了些初秋的清潤。“曲院風荷”一帶的荷塘邊,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微濕,踩上去帶著些涼意。純妃蘇綠筠攜著愉妃海蘭、令嬪魏嬿婉,還有怯生生的陸常在陸沐萍,正沿著荷塘慢慢散步。純妃穿了件藕荷色繡蘭草的旗裝,領口滾著淺銀邊,手里捏著柄繪著“荷塘清趣”的團扇,扇得慢悠悠的,目光落在池面殘荷上,笑道:“這晚荷雖敗了些,倒比盛夏時多了幾分風骨,瞧著不那么熱鬧,反倒心靜。”
愉妃走在純妃身側,淺紫色旗裝襯得她面色溫和,手里牽著陸常在的手——陸常在性子怯懦,走在荷塘邊總怕踩空,愉妃便一直護著她。“純妃姐姐說得是,”愉妃輕聲應道,又轉頭對陸常在柔聲道,“妹妹別怕,這路寬著呢,跟著姐姐走就好。”陸常在穿著淺碧色素旗裝,頭上只簪了支銀質素釵,聞點點頭,攥著愉妃的手又緊了些,目光偶爾瞟向池子里的錦鯉,又飛快地收回來,像只受驚的小鹿。
令嬪走在另一側,手里摘了片剛泛黃的荷葉,正用指尖拂著葉面上的水珠,聞笑道:“純妃姐姐最懂賞景,這殘荷配著岸邊的桂香,倒比滿池盛放時更有滋味。方才我還聞著,前面‘平湖秋月’的桂花開得正盛,待會兒咱們去那邊瞧瞧?”
幾人正說著,忽聽得前方臨水的八角亭里傳來一陣笑語,純妃抬眼望去,只見亭中紫檀木桌上擺著各色茶點,嘉貴妃正坐在主位上,順嬪和恭貴人分坐兩側,顯然是早已在亭中歇腳。純妃便笑道:“原來是嘉貴妃娘娘在亭中,咱們正好走得有些乏了,過去歇歇也好。”
愉妃和令嬪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謹慎——嘉貴妃素來傲氣,順嬪與恭貴人又常借著她的勢爭寵,此番相遇,怕是少不了些語上的周旋。但純妃既已開口,幾人便只能跟著上前。
亭中的嘉貴妃早已瞧見她們,指尖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腕間東珠手串,石青色繡金枝玉葉的旗裝在日光下泛著光澤,赤金鑲珠鳳釵斜插在鬢邊,更顯華貴。她見幾人過來,便揚聲道:“是純妃姐姐、愉妃妹妹來了?快過來坐,這亭子里涼快,還有剛冰鎮好的杏仁酪,正好解乏。”語氣里帶著幾分主位的隨意,卻沒起身相迎。
順嬪最先起身,月白色旗裝裙擺垂落,手里捏著素面扇,笑得溫婉:“純妃姐姐、愉妃姐姐、令嬪妹妹,還有陸常在妹妹,快坐。方才我還跟貴妃娘娘說,今兒天好,若是能與諸位姐姐妹妹一同賞景就好了,沒成想這般巧。”她說著,目光掃過陸常在,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淡,卻還是示意宮女添了座椅。
恭貴人也跟著起身,石榴紅旗裝襯得她格外張揚,手里轉著那柄皇上賞的玉柄扇,扇面上“荷風送爽”四字晃得人眼暈。“純妃姐姐、愉妃姐姐快坐,”她笑著說,目光卻落在令嬪身上,又故意晃了晃扇子,“令嬪姐姐瞧,這是前日皇上賞我的扇子,說讓我扇風解暑,您瞧這玉柄,是不是透亮得很?”話里的炫耀,連陸常在都聽出來了,悄悄往令嬪身后躲了躲。
純妃笑著坐下,接過宮女遞來的茶盞,語氣溫和:“恭貴人妹妹好福氣,皇上這般記掛你。這扇子確實精致,配著妹妹的衣服,更顯嬌俏了。”說著,便轉開話題,“嘉貴妃妹妹倒是會選地方,這亭子里既能瞧荷,又能吹著風,比別處涼快多了。”
嘉貴妃端起茶盞抿了口,語氣淡淡:“不過是隨手找的地方,倒比宮里御花園的亭子開闊些。只是這池子里的錦鯉,養得倒是肥,可惜少了些靈動,不如宮里的有看頭。”她說著,目光掃過池面,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挑剔。
順嬪立刻附和,扇著扇子笑道:“貴妃娘娘說得是。不過這園子里的景致勝在開闊,瞧著讓人心里敞亮,倒也比宮里多了幾分野趣。”說著,她眼角瞟了眼恭貴人,見恭貴人正盯著桌上的杏仁酪,像是要搶話,便又補了句,“昨兒皇上還夸娘娘戴的這鳳釵別致,說宮里的首飾,也就娘娘戴著最有氣派,旁人戴不出這份貴氣。”這話既捧了嘉貴妃,又暗暗提醒恭貴人——論討好人,她比恭貴人更懂分寸。
恭貴人果然有些急了,忙放下手里的銀勺,湊到嘉貴妃跟前笑道:“貴妃娘娘的氣派,自然是宮里數一數二的。方才臣妾在岸邊瞧著,有只紅嘴鷗落在荷梗上,羽毛白得像雪,模樣極俊,臣妾還想著,若是娘娘喜歡,讓人捕來養在景陽宮的池子里,定能配得上娘娘的住處,也比這池子里的錦鯉好看多了。”她說著,又轉了轉手里的玉柄扇,生怕別人看不見皇上的賞賜。
嘉貴妃瞥了眼那扇子,唇角勾了勾,卻沒接話,只端著茶盞輕輕晃動,茶湯在杯底晃出細碎的漣漪。她心里門兒清——順嬪想借她的勢打壓令嬪,恭貴人想踩著旁人顯自己得寵,這兩人不過是把她當槍使,可她偏要留著她們,既能制衡令嬪,又能讓后宮熱鬧些,省得皇上覺得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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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常在坐在令嬪身側,手里攥著帕子,指尖都泛了白。方才宮女遞來蜜漬金橘,她想著嘗嘗,卻又怕失了規矩,正猶豫著,愉妃便悄悄推了塊金橘到她面前,輕聲道:“妹妹嘗嘗,甜的,解膩。”陸常在感激地看了愉妃一眼,剛要拿起金橘,卻聽得恭貴人突然笑出聲,手一抖,金橘“啪嗒”一聲掉在了青石板上。
“喲,陸常在妹妹怎么這般不小心?”恭貴人眼尖,立刻指著地上的金橘笑道,“不過是塊金橘,也值得這般緊張?莫不是在宮里沒吃過好東西,到了園子里倒怯了場,連果子都拿不穩了?”語氣里的譏諷,像根細針,扎得陸常在臉頰瞬間漲紅。
陸常在忙彎腰去撿,聲音帶著顫:“對不住,嬪妾、嬪妾不是故意的……是風、風吹得手滑……”
“撿什么撿?”嘉貴妃放下茶盞,語氣冷了幾分,目光落在陸常在身上,帶著幾分審視,“掉在地上的東西,沾了灰,還能吃嗎?仔細污了本宮和諸位姐妹的眼。陸常在,你雖位分低,卻也是皇上的人,該懂些規矩才是。在本宮面前這般毛躁,傳出去還以為是本宮沒教好你,讓你失了體面。”她這話看似責備陸常在,實則是在敲打令嬪——畢竟陸常在總跟著令嬪,敲打陸常在,便是給令嬪臉色看,讓她別總想著護著人。
順嬪立刻跟著附和,扇著扇子道:“貴妃娘娘說得是。陸常在妹妹也太不小心了,若是驚著娘娘,或是污了純妃姐姐、愉妃姐姐的眼,可怎么好?往后可得多學著些規矩,別總給令嬪妹妹添麻煩。”她說著“妹妹”,眼底卻沒半分暖意,心里暗喜——借嘉貴妃的手壓一壓陸常在,正好讓令嬪難堪,看她還怎么在皇上面前裝賢惠。
令嬪握著陸常在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別慌,然后起身對嘉貴妃淺福了福,語氣從容不卑不亢:“貴妃娘娘息怒。陸常在妹妹不是毛躁,方才風確實大,吹得亭子里的紗簾都晃了,妹妹身子弱,被風一吹,手才沒穩住。她素來膽子小,今兒又是第一次在娘娘跟前久待,難免緊張,還請娘娘恕她無心之失。”
愉妃也跟著起身,聲音溫和卻帶著幾分堅定:“是啊,貴妃娘娘。陸常在方才在岸邊就說有些頭暈,許是還沒緩過來。不過是塊金橘,值不得動氣,免得擾了貴妃娘娘賞景的興致,也辜負了這好景致。”她說著,悄悄拉了拉陸常在的衣袖,讓她起身,別一直彎著腰。
恭貴人見令嬪和愉妃都護著陸常在,心里更不服氣,剛要開口反駁:“可她……”
“好了好了,”純妃連忙打斷她,拿起銀勺給嘉貴妃添了些杏仁酪,又給令嬪和愉妃遞了塊藕粉糕,笑著打圓場,“不過是件小事,妹妹們也不是故意的。嘉貴妃妹妹大度,定不會計較這些小節。來,咱們嘗嘗這藕粉糕,是御膳房新做的,加了桂花糖,甜而不膩,順嬪妹妹、恭貴人妹妹也嘗嘗,配著茶正好。”她說著,還特意給陸常在遞了塊干凈的金橘,眼神示意她別再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