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御花園已褪了暮春的軟綿,日頭升得漸高,風里裹著層淡淡的暑氣,卻被滿苑花木襯得清爽——朱紅廊柱旁的石榴花燃得正盛,艷紅花瓣綴著晨露;檐角下的合歡樹撐開傘狀的樹冠,粉白絨花垂在枝頭,風一吹便簌簌落些細碎的瓣子在青石板上。這般景致本該靜美,卻被不遠處水榭里飄來的對話攪得沒了暖意,那聲音里的針鋒,隔著幾叢翠竹都能聽得分明。
順嬪立在月洞門后,素色宮裝的領口松了半寸,許是初夏的風也帶著幾分黏膩,她耳后的碎發被汗濕了些,貼在頸側。身側的侍女木禾攥緊了食盒的提手,食盒里的點心是順嬪特意讓小廚房做的綠豆糕,想著初夏吃著解暑,此刻卻被木禾捏得盒角微微發皺。順嬪睫羽輕垂,目光越過竹叢落在石榴樹旁——剛剛那里正有過一場交鋒。
“主兒,風里都帶著暑氣了,咱們還是早些去景陽宮吧,免得點心放涼了。”木禾的聲音壓得極低,生怕驚擾了花園里說話的人。順嬪緩緩頷首,抬手將耳后的碎發別到耳后,鬢邊的珍珠釵在日光下晃了晃,竟帶出幾分冷意。她沒再多看那邊,只領著木禾往景陽宮的方向走,青石板路被日頭曬得有些發燙,鞋底碾過落在地上的合歡花瓣,悄無聲息得像她此刻的心思。
景陽宮的朱漆宮門還沒完全推開,就見一隊宮人簇擁著金玉妍的身影過來——想來是花園里的對話散了,嘉貴妃先一步回了宮。金玉妍依舊是那身明黃旗裝,領口的赤金云紋在日光下格外扎眼,走動時腰間的玉佩響得更歡,襯得她眉眼間的傲氣比在水榭時更盛。順嬪忙側身站定,斂衽行了一禮,聲音柔得像浸了初夏的井水:“嘉貴妃娘娘萬安。”
金玉妍的腳步頓了頓,目光掃過順嬪時帶著幾分刻意的打量,像是要將她渾身上下都瞧出些不自在來。她抬手撥了撥耳墜上的東珠,那東珠圓潤飽滿,一看就是上等貨色,唇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喲,是順嬪呀。今兒個怎么有空來我這景陽宮?前幾日不是還聽說,你天天待在春禧殿給舒嬪腹中的孩子祈福嗎?怎么,祈福的事辦完了?”
這話像根細針,輕輕扎在順嬪心上。她今日來本是為示好,明知金玉妍素來牙尖嘴利,也只能將那點不適壓下去。垂在身側的手悄然收緊,素色絹帕被攥出幾道淺痕,面上卻依舊笑得溫和:“回娘娘的話,臣妾一早便祈過福了,菩薩跟前許了愿,想著許久沒來給娘娘請安,心里總記掛著,便特意帶著小廚房新做的綠豆糕過來,給娘娘解解暑。”
金玉妍聞,柳眉一挑,眼底的不屑又深了幾分——她素來瞧不上順嬪這般四處攀附的做派,從前跟著慧賢皇貴妃時便八面玲瓏,如今沒了靠山,倒又尋到自己這兒來了。但她也沒駁了面子,只淡淡道:“既來了,那就進殿喝杯茶吧。初夏喝些菊花茶,倒也清爽。”說罷,她沒再看順嬪,提著裙擺先一步跨進了宮門,金繡的鞋尖踩過門檻時,帶著幾分不容置喙的氣派。
順嬪跟著進了正殿,剛邁過門檻,便被殿內的陳設晃了眼。靠窗的位置新擺了架鎏金掐絲琺瑯的熏爐,爐里燃著薄荷香,淡淡的涼氣混著香氣散在殿內,驅散了初夏的暑氣;墻上掛著的云錦屏風換了新的,繡著“榴花映日”的圖樣,線腳細密得能看清石榴籽的紋路;連八仙桌上擺著的茶盞,都是官窯燒制的粉青釉暗紋杯,杯沿還描著圈淺金——這滿殿的新鮮物件,無一不是皇上的新賞。她順勢嘆了句:“貴妃娘娘這殿里,倒比前幾日多了不少好東西,瞧這熏爐的工藝,還有這新換的屏風,想必都是皇上剛賞下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