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漸重,甄嬛剛踏出景仁宮的破敗宮門沒幾步,宮道旁的陰影里突然轉出一道身影——是太后身邊的掌事姑姑福珈。她穿著一身深青色宮裝,領口繡著暗紋纏枝蓮,手里端著一盞描金宮燈,燈光映著她面無表情的臉,倒有幾分威懾力。
“青主兒,”福珈上前半步,微微躬身,語氣恭敬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太后娘娘在壽康宮等著您,請您隨奴婢走一趟吧。”
甄嬛提著燈籠的手頓了頓,心里瞬間明了——她去景仁宮的事,終究還是沒能瞞過太后。那位鈕祜祿氏太后,在后宮執掌多年,眼線遍布六宮,莫說她深夜探訪景仁宮,便是宮墻根下掉一片瓦,怕是也逃不過她的眼睛。她壓下心頭的波瀾,對阿箬吩咐了句“在宮門外等著”,便跟著福珈往壽康宮走去。
壽康宮的宮燈比別處亮堂許多,朱漆宮門上的銅環擦得锃亮,檐角的鎏金銅鈴在夜風中輕輕搖晃,發出清脆的聲響,與景仁宮的蕭瑟破敗判若兩人。踏入正殿,暖爐里燃著上好的銀絲炭,熱氣裹著淡淡的檀香撲面而來,驅散了夜中的寒意。
甄嬛剛進門,就見太后斜倚在鋪著明黃軟墊的寶座上,雙眼微閉,手里捻著一串紫檀木佛珠,佛珠轉動的“沙沙”聲在安靜的殿內格外清晰。她不敢耽擱,連忙屈膝跪地,聲音恭敬:“妾身青櫻,給太后請安,太后圣安。”
殿內靜了片刻,太后沒有睜眼,也沒有叫她起身,只淡淡開口:“見過你姑母了?”
甄嬛心里一緊,面上卻依舊平靜,她緩緩叩首,語氣帶著幾分感激:“謝太后恩典,允妾身與姑母相見。姑母在景仁宮許久未見外人,今日見到妾身,很是歡喜。”
“你倒是會說話。”太后終于睜開眼,目光銳利如刀,落在甄嬛身上,“只是這宮里,哀家不想有兩個烏拉那拉氏太過張揚。”她說著,輕輕抬了抬下巴,目光掃過旁邊的矮桌。
甄嬛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只見矮桌上擺著一個小巧的白瓷瓶,瓶身上沒有任何花紋,瓶口塞著紅色的軟木塞——那瓶子的樣式,她再熟悉不過,從前在宮里,用來裝鶴頂紅、牽機藥的,便是這般模樣。她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卻絲毫不顯,反而再次叩首,聲音沉穩:“妾身斗膽,以為太后此法,是給自己留了禍端。”
“禍端?”太后的語氣里帶著幾分嘲諷,她停下捻佛珠的手,身體微微前傾,“你倒說說,哀家能有什么禍端?”
甄嬛緩緩直起身子,目光平靜地迎上太后的視線:“妾身以為,不論是妾身突然離世,還是姑母在景仁宮出事,皇上都會起疑。畢竟姑母是先帝皇后,妾身是皇上的嬪妃,若是我們二人有任何不測,旁人定會揣測是太后您為了鞏固地位所為。”
她頓了頓,語氣越發誠懇:“如今皇上剛登基,正是需要樹立仁君形象的時候,若是宮里傳出‘太后戕害先帝皇后與后宮嬪妃’的流,不僅會影響皇上的名聲,還會傷了您與皇上的母子情分——這才是真正的大事。”
“更何況,”甄嬛的聲音放得更柔,“姑母在先帝時就已‘不廢而廢’,被囚在景仁宮多年,既無黨羽支持,也無實權在手,不過是個困在籠中的老人,根本做不了任何危害太后您的事。您如今殺了她,非但不能除禍,反而會落人口實,何必呢?”
她垂下眼簾,語氣帶著幾分委屈:“妾身入宮以來,全靠太后您的憐憫與庇佑,才得以安穩度日。妾身感念您的恩典還來不及,又怎會做出惹您不快的事?往后妾身定會安分守己,絕不給您添麻煩。”
太后靜靜地聽著,手指再次捻起佛珠,眼神漸漸柔和下來。她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宜修畢竟是烏拉那拉氏的人,而青櫻又是宜修的侄女,她總擔心這兩人會聯手生事。如今聽青櫻這般分析,倒覺得有幾分道理——若是真在這個時候鬧出人命,確實對新帝名聲不利,也會讓弘歷對她心生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