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振。
蘇云的動作停頓了一瞬。
他緩緩轉身,看向沈策,目光里沒有半分波瀾。
“帶路。”
張柬府邸的后院,有一口枯井。
井下別有洞天,是一間潮濕、陰暗的土牢。
沈策舉著火把走在前面,火光在狹窄的甬道里搖曳,將人的影子扭曲得不成形狀。
蘇云跟在后面,腳步聲很輕。
牢門打開,一股混雜著霉味和血腥氣的味道撲面而來。
火光照亮了牢房的角落。
一個人蜷縮在那里,身上穿著還算體面的綢衫,卻早已臟污不堪,頭發散亂,臉上沾著泥污和干涸的血跡。
他聽到動靜,驚恐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在火光下瑟縮了一下。
當他看清來人是蘇云時,那張布滿驚惶的臉上,瞬間涌現出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
有羞愧,有恐懼,還有一絲微弱的,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的希冀。
“云……云兒?”
蘇振的聲音嘶啞干澀,像被砂紙打磨過。
蘇云沒有應聲。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目光從蘇振的臉,緩緩下移,落在他不自覺蜷縮起來的手指,和他那件綢衫下擺被撕裂的口子上。
蘇振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牽動了傷口,痛得他倒吸一口涼氣,手下意識地往后腰位置摸了一下。
一個很細微的動作。
蘇云的眼角,動了動。
“你怎么會在這里?”蘇云開口,聲音平靜得像在問一個陌生人。
“我……我……”蘇振眼神躲閃,不敢與他對視,“我本是來拜訪張尚書,商議一些家事……誰知他……他突然翻臉,將我囚禁于此,說……說要拿我來威脅你……”
他說得顛三倒四,邏輯不通。
蘇云就那么看著他,也不打斷,任由他編造謊。
“云兒,你信我!”蘇振見蘇云不說話,急了,膝行著向前兩步,想要抓住蘇云的衣角,“我們是父子啊!血濃于水!張柬是外人,我怎么可能幫他害你!”
蘇云退后一步,避開了他的手。
“父子?”蘇云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字,嘴角扯了扯,卻沒有笑意,“蘇老爺,這話你自己信嗎?”
蘇振的臉色,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蘇云轉過身,對沈策說:“帶走。”
沈策一愣:“大人,是押往天牢,還是……”
“回首輔府。”
這句話一出,不只是沈策,連剛剛從外面跟進來的徐耀祖都驚呆了。
“大人!”徐耀祖一步搶上前,壓低了聲音,語氣里滿是焦急和不解,“帶他回府?他可是……他可是蘇家的人啊!當年他們是怎么對你的,你忘了嗎?”
在徐耀祖心里,蘇家,就是蘇云身上一道永遠不該被觸碰的傷疤。
如今,蘇云卻要把這道傷疤的源頭,帶回自己家里?
“是啊,云兒!”蘇振連滾帶爬地跟上來,臉上全是劫后余生的狂喜,“爹……爹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我們回家!回家就好!”
他那一聲“爹”,喊得親熱又自然。
蘇云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沒有回頭,只是側過臉,看了徐耀祖一眼。
“耀祖,格局打開。”
徐耀祖張了張嘴,沒聽懂。
“一塊絆腳石,你踹開它,它還在那里。”蘇云的聲音很輕,“可你把它撿起來,它就能變成一塊墊腳石,或者……一塊磨刀石。”
“留著他,比殺了他有用。”
說完,他不再理會身后兩人各異的表情,徑直向甬道外走去。
半個時辰后。
首輔府,西跨院。
這里原本是招待貴客的地方,院里種著幾竿翠竹,還有一座小小的假山,環境清幽。
此刻,院子的前后門,廊下的每一個轉角,甚至院墻外的陰影里,都站著至少兩名天策衛的精銳。
蘇振被帶到這里,換上了一身干凈的衣服,有侍女送來了熱騰騰的飯菜和湯藥。
他捧著飯碗,狼吞虎咽,仿佛餓了十天半月。
沈策一身玄甲,像一尊鐵塔,站在門外。
蘇云交代過,好吃好喝地供著,但不許他踏出這個院子半步,不許他跟任何人交談,所有送進去的東西,都要經過三道檢查。
這哪里是奉養,分明是最高規格的軟禁。
蘇振吃飽喝足,膽子也大了起來。
他走到門口,對著沈策擠出一個討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