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在辦公室加班到深夜,桌上擺著一疊自動褪色的“承諾書”——是他每次失約后寫的,用的是廠里特制的褪色墨水,想等完成承諾后讓星星看字跡消失的“魔法”。
可直到現在,那些“周三陪星星搭積木”“周日去游樂園”的字跡,早就褪得沒了影,只有最后一行沒褪色的字還清晰著:“再也不騙妞妞”。
妞妞是他早逝的妹妹,小時候他總騙她說“明天就帶你去買糖葫蘆,下周六我帶你去鎮上買玩具”,結果妹妹沒等到那天就因為肺炎走了,這成了他心里永遠的疤。
他本想把對妹妹的虧欠,都補在星星身上,沒想到卻還是重蹈了覆轍。
辦公室的燈突然閃了閃,墻上的時鐘指向晚上八點。
林啟明揉著發酸的肩膀,看著窗外空蕩蕩的工業園,突然聽見車間傳來“哐……當…”一聲——是模具調試時出了問題。
他抓起外套就往車間跑,剛走到門口,就看見星星站在車間門口,小身子在冷風中微微發抖,懷里抱著個舊舊的毛絨兔子。
“星星…?你怎么來了?”他驚訝地迎上去,想把外套脫給她。
星星卻往后退了一步,小臉上滿是倔強:“媽媽說你又要加班,我讓媽媽帶我來工廠,我想告訴你,我周五要去幼兒園表演,老師說要邀請家長來參加。”
她頓了頓,小嗓子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期待,“你……會來嗎?”
車間里突然傳來小王的喊聲:“林哥,模具調試好了!可以試產了!”
林啟明回頭看了眼亮著燈的車間,又看了看星星眼里的光,那光像風中的燭火,隨時會熄滅。
他咬了咬牙,剛想說“爸爸…一定去”,手機又響了,是歐洲經銷商的越洋電話,說要追加五萬套訂單,必須要在下個月底前發貨。
“爸爸……”星星的小手攥緊了毛絨兔子,指節泛白。
他握著手機,聽著那頭急促的英語,車間的機器還在“嗡…嗡…”響,腦子里像有兩個聲音在打架………
一個說“不能再失約于她了”,另外一個說“這單能讓廠子更穩定,以后有更多時間陪她”。
最終他閉了閉眼,說出那句說了無數次的話:“星星,爸爸……可能去不了,這張訂單很重要,做完爸爸就……”
“我就知道。”星星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果然爸爸就是個騙子,之前答應我來看我表演,都是在騙我的,媽媽總說你在忙,其實你就是不想陪我。”
她把懷里的毛絨兔子往地上一扔,轉身拉著媽媽就往大門跑,小小的身影在路燈下拉得老長,“我再也不要相信爸爸了!爸爸就是個騙子!”
林啟明僵在原地,看著地上的毛絨兔子,兔子的耳朵被摔得耷拉下來,像在無聲地哭。
車間里的機器還在響,訂單還再涌來,可他突然覺得,自己賺再多錢,做再厲害的積木,都像個笑話。
那晚他第一次沒在車間里看著新產品生產,而是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看著滿桌的材料零件。
突然想起星星那時候,舉著三角形積木說“想讓它變魔術”的樣子。
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那塊刻著五角星的積木上,暈開一小片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