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槐安記事起,眼前就總飄著些“額外”的人。
三歲剛會蹣跚走路時,他總指著搖籃邊的空位咿呀叫………
那里坐著個穿米白布衫的老太太,梳著圓髻,手里攥著串佛珠,見他看過來,就顫巍巍地往他嘴里塞顆沒剝皮的葡萄,酸得他直皺眉,老太太卻笑得露出沒牙的牙齦。
母親以為他自己在玩,只有他知道,老太太袖口的盤扣總蹭得他臉蛋發癢。
上幼兒園的第一天,別的孩子都在哭,他卻扒著滑梯欄桿,看穿短褂的老爺爺蹲在沙池里埋玻璃彈珠。
“這顆藍的給你。”老爺爺的指甲縫里全是泥,捏著彈珠往他手心里放,冰涼的玻璃珠剛碰到皮膚,就化作道白氣不見了,只留下掌心一點涼意。
老師過來牽他,他舉著空手心喊“爺爺給的”,老師笑著揉他的頭發:“槐安在跟空氣玩啦。”
那年秋天的沙池,陽光把沙子曬得發燙,腳踩上去像踩在暖爐上。
一個穿藍布褂的老奶奶就蹲在對面的沙堆里,枯瘦的手指在沙里畫圈,圈中心浮著枚銀簪的影子,簪頭的蓮花紋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娃娃,你幫我把井里的簪子撿上來唄?”
她的聲音像漏風的風箱,混著股井水的寒氣,吹得周槐安后頸發毛,“那是我家老頭子送的,成親那天給我插在頭上的。
沒了它,我走得不安生啊!”
周槐安蹲下身,看著那枚虛影:“奶奶,這個井在哪兒呀?”
老奶奶抬起頭,臉皺得像顆干棗,眼睛卻亮得驚人:“就在村西頭那棵老榕樹下,井沿的石頭都裂了縫。
你去了就說,“張二嬸的簪子,該回家了”,它就會自己浮上來的。”
“我記住了。”周槐安剛要伸手去碰那影子,老師的手突然像鐵鉗似的拽住他的胳膊——“周槐安!你跟誰說話呢?”
他慌忙回頭,指著沙池:“跟張二嬸啊,她掉了銀簪……”
話音未落,就見老奶奶的身影正往沙里沉………
藍布褂的衣角先融進沙中,露出了半截透明的胳膊,銀簪的影子在陽光下閃了最后一下,“嗖……”地鉆進沙里,像被什么東西拉下去似的。
沙池里只剩個被風吹散的圈,邊緣卷著細沙,像個沒畫完的句號………
“哪有什么張二嬸!”老師把他拽起來,聲音里帶著訓斥,“整個幼兒園就沒這號人!你是不是又在胡亂語?”
這事很快傳到了街坊耳朵里………
下午放學,周槐安背著小書包往家走,路過巷口的雜貨店,聽見老板娘正跟張奶奶念叨:“……那周家小子,剛才在幼兒園跟空氣說話,還叫什么‘張二嬸’,你說邪門不邪門?”
張奶奶往他這邊瞥了眼,趕緊拽過身邊的孫子,往巷子里推:“快走…快走…,離這孩子遠點。
我聽我家老頭子說,前兒個傍晚還看見他在院里對著樹說話呢,指不定是腦子……”
后面的話雖然壓得很低,卻像針似的扎進周槐安耳朵里。
他攥緊書包帶,加快腳步往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