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軍落地那天,正是麥收時節。秋日的午后,陽光把麥田鋪成了一片金浪,沉甸甸的麥穗壓彎了稈,風一吹,就滾起陣陣帶著麥香的歡騰。
抬頭望去,天空藍得像新曬好的藍印花布,干凈的底色上沒有一絲云絮,恰好襯著田埂邊堆得冒尖的金黃麥垛,那藍里裹著麥稈的暖黃,滿是豐收時節獨有的煙火氣。
屋里,秀蓮坐在炕沿上,懷里抱著襁褓中的嬰兒……
小家伙閉著眼吮奶,小眉頭皺成個紅通通的疙瘩,睫毛又黑又密,沾著層細汗,像沾了晨露的麥穗。
她輕輕晃著身子,哼著不成調的歌謠,指尖偶爾拂過嬰兒柔軟的胎毛,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蘇建國蹲在炕下,滿是老繭的手掌在粗布褲上蹭了又蹭,眼里的笑意濃得化不開。
他往前湊了湊,膝蓋頂到炕沿也沒察覺,剛想伸手碰碰娃的小臉,又猛地縮回去。
粗聲粗氣地樂:“秀蓮你看,這娃的眼睛準隨你,黑葡萄似的,將來定能瞅見十里外的山尖尖。”
秀蓮低頭瞥了眼懷里的娃,嗔怪地抬眼瞪他:“瞅山尖有啥用?能當飯吃?”
嘴上帶著點嫌,指尖拂過娃溫熱眉眼時,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心里甜得像剛熬好的麥芽糖——方才給娃換尿布時,她特意瞧了,這娃的眼仁黑亮,果然隨她。
蘇建國嘿嘿笑,轉身往灶膛里添了把干柴,火苗“噼……啪…”跳得更歡,映得他黝黑的臉龐發亮。
他搓著手起身,往炕桌上端了碗晾好的糖水:“給,潤潤喉。咱娃有這雙亮眼睛,將來走出去,能看大世面——不比咱守著這幾畝地強?”
“能守著這幾畝地,看著他平平安安長大,就夠了。”
秀蓮接過碗,抿了口糖水,甜味順著喉嚨往下淌:“大世面哪有家里的熱炕頭實在?
你看這麥收,倉里的糧夠吃了,娃也順順當當來了,日子這不就挺好?”
蘇建國撓撓頭,沒反駁。他知道秀蓮的心思,就像他知道自家的麥子磨出的面最筋道一樣。
他湊到炕邊,盯著娃的小臉看,忽然壓低聲音:“你說,咱給娃取名叫‘軍’,將來是不是能像個小男子漢,幫咱扛麥子?”
秀蓮被他逗笑了,肩上的襁褓動了動,娃咂了咂嘴,發出細碎的囈語。
她拍了拍娃的背,輕聲說:“剛落地就盼著他扛麥子?你這個當爹的倒挺會算賬。”話里帶著嬌嗔,眼角的紋路卻彎成了月牙………
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落在炕上的粗布褥子上,暖烘烘的,混著灶膛里飄來的柴火香,日子就像這屋里的空氣,淡里透著甜,穩當得讓人心里踏實。
蘇建國蹲回灶邊,往火里又添了根柴,看著火苗舔著鍋底,忽然說:“等忙完這陣,我去后山砍幾根桃木去城里賣,給娃做個長命鎖。”
“瞎花錢。”秀蓮嘴上說,心里卻暖烘烘的。她低頭看著懷里的蘇軍,這娃像是聽懂了,小嘴巴動了動,睫毛顫了顫。
陽光從窗框鉆進來,在娃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