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從老太太的福香院出來,剛走到抄手游廊,唐姨娘便快步追上溫毓,笑著喚了聲:“四姑娘留步。”
她生得年輕,眉眼間總帶著股親和的笑意,說話時語氣也輕輕細細的:“姑娘剛回府沒多久,住著還習慣嗎?若是缺些什么,盡管跟我說。”
溫毓停下腳步,唇角彎起一抹淺淡的弧度:“自己的家,哪有不習慣的?勞姨娘掛心了。”
“也是。”唐姨娘笑了笑,話鋒微轉,“這幾日天氣越來越冷,夜里怕是要凍著。我屋里正好有兩床上好的蠶絲被,前兒剛讓漿洗房彈好的,蓬松又暖和,我一個人住著也用不了兩床。姑娘要是不嫌棄,我這就讓丫鬟給你送過去?”
“那我先謝過姨娘了。”溫毓沒有推辭,坦然應下,眼神里不見絲毫諂媚,倒多了幾分坦蕩。
“都是自家人,不必說謝,”唐姨娘笑著擺手,指尖輕輕撫過小腹。
溫毓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語氣自然地問:“姨娘這胎,該有九個月了吧?”
“可不是嘛,眼看就要臨盆了。”唐姨娘笑得更柔了些。
“恭喜姨娘了。”溫毓目光掃過落雪的石板路,“地上滑,你慢些走。”
“好,你也當心。”目送溫毓走遠后,唐姨娘臉上的笑意才淡了些。
她是在“沈云曦”被送走后才進的沈府。
這些年聽了不少關于這位四姑娘的傳聞——說她沒規沒矩,性子既扭捏又怯弱,偏還生了滿腦子壞心思,甚至放火燒過院子,是個十足的“災星”才被送走。
可這兩次接觸下來,她卻覺得府里的話多半摻了假。
這位四姑娘看著身子單薄,眉眼間卻藏著股不服輸的勁,剛回府就接連讓老太太、趙氏和沈若蘭吃了癟,應對時不卑不亢,半點沒有傳聞里的怯弱膽小。
唐姨娘心里門清,她犯不著急著站隊。
先給這位四姑娘遞個好。
若她真不簡單,自己也算提前占了個好位置。
若她依舊是個任人拿捏的孬種,自己也不過是送了床被子,不算吃虧。
溫毓沒急著回司芳院,她轉去了后院小湖。
湖面凍得瓷實,泛著比刀子還鋒利的光。
她彎腰捏了團雪球,抬手砸向冰面。
雪球碎成齏粉,冰面卻紋絲不動。
云雀緊跟著捏了團更大的雪球,胳膊掄得渾圓,狠狠砸向冰面,雪沫子濺了滿鞋,嘴里還發著狠:“主子,干脆把這些人全殺了,省得費心思。再不見血,我這刀都要生銹了。”
“傻丫頭!”溫毓忽然笑了,笑意卻沒染到眼底,“殺人當然痛快,一刀下去干凈利落。可比起讓他們痛痛快快死,我更想看著他們一點點想起自己做過的惡,記起那些見不得人的算計,日夜被恐懼啃噬,先嚇破了膽,再慢慢還債——那樣,才有意思。”
云雀咂摸了兩下她的話,眼睛頓時亮了:“還是主子會玩,我喜歡。”
“把你的刀子磨鈍些,到時,別讓他們死得太痛快了。”
“嗯!”云雀用力點頭,又好奇地盯著冰面追問,“主子,這水下有什么啊?您都看半天了。”
溫毓抬眼,眼底掠過一絲深不可測的光,聲音輕得像落在冰面的雪:“下面,有好東西。”
轉眼便到了臘月十五。
沈家的親戚們備妥年禮登門,庭院里笑語喧闐,往來的仆婦捧著禮盒穿梭,一派熱鬧景象。
可沈若蘭的屋里卻透著股壓抑的慌。
她身上的淤青又多了幾塊,更讓她心頭發毛的是,身上總時不時散出一股若有似無的腐味,像陰溝里悶久了的爛木頭。
這兩天趙氏急得滿嘴燎泡,接連請了十幾個大夫。
可每個大夫診完都臉色發白,支支吾吾說那是尸斑。
趙氏只能攥著銀子挨個堵嘴。
又強裝鎮定安慰女兒:“別聽那些庸醫胡扯,等過了今日家宴,娘再請大夫來。”
可沈若蘭哪能安心。
今早一照鏡子,額角竟又多了塊青斑,雖不大卻格外扎眼。
她嚇得手腳發軟,忙叫丫鬟取來最厚的脂粉,一層疊一層往額角、手腕上蓋,又抓了大把花蜜往衣襟、袖口里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