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趙氏把溫毓叫到暖閣。
滿屋子的人,有老太太、趙氏和大嫂梁氏,還有三姑娘沈若蘭,以及幾位姨娘和庶妹。
“祖母。”溫毓欠身坐下,不見半分局促。
老太太不喜她,都顯在臉上。
不多時,大嫂先開了口,說起近日府中采買的瑣事,語氣熱絡,話題又漸漸繞到過年的喜慶上,說要添些新擺件,又說要請戲班。
姨娘們順著話頭應和,你一我一語的出主意。
暖閣里笑語盈盈,看似一派和睦。
可那字句間的試探與打量,卻像細密的網,悄然籠向溫毓。
趙氏說:“云曦,你離家五年,現在既然回來了,也該給你祖母敬杯茶,磕個頭。”
一雙雙眼睛,都等著看趙氏給她的下馬威。
溫毓靜靜坐在那,再無昨日抬棺堵門時,那股能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凌厲。
可若細看,便能發現她擱在膝上的手,指節正悄悄泛著白——那凌氣沒散,是沉了,沉在平靜的表象底下,像蓄著勁的弦。
丫鬟捧著描金托盤上前,盞中碧色茶湯還冒著熱氣,氤氳的白霧里,細薄的瓷杯壁竟泛著一層極淡的熱紅——深宅里磋磨人的手段,從來都藏在這些看似體面的細節里。
溫毓垂眸看著那杯茶,指尖還未觸到杯壁,已能感受到灼人的熱氣。
大嫂梁氏卻已不耐,催促:“祖母還等著喝你這杯茶呢。”
“自然。”溫毓淡笑。
抬手將茶杯穩穩端起。
瓷杯薄如蟬翼,尋常人碰著都要燙得縮手。
她的指尖卻似覆了層薄繭,連指節都沒顫一下,徑直起身走向老太太。
趙氏瞳孔驟然一縮。
她原打著如意算盤,等著溫毓因燙手讓茶杯脫手,屆時便能當場安她一個“對長輩不敬、失手沖撞”的罪名。
那杯子也是她特意挑的,薄瓷導熱最快。
可溫毓怎么會像沒事人一樣?
這不可能!
“慢著。”
趙氏不敢冒險,這茶要真送到老太太嘴里,茶湯燙了人,追究起來,斟茶的丫鬟要被打死,她這個提議奉茶的人也要擔責。
“云曦,重新換一杯茶吧。你祖母身子畏寒,喝不了君山茶。”對丫鬟說,“還不去換杯清茶來。”
“你是從哪聽來的胡語?”溫毓唇邊噙著笑,語氣卻帶著幾分輕慢,“君山銀針性溫吞,最是養畏寒的脾胃,但凡懂點茶的,都知道。”
話音剛落,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語氣里的“歉意”格外刻意:“哎呀,看我這記性,倒把主母你的出身給忘了,你鄉野婦人出身,沒接觸過茶藝門道,不知道也正常,是我失了。”
這話像根細針,精準扎在趙氏最疼的地方。
溫毓偏要在老太太和眾人面前,把這層遮羞布撕得干凈。
幾位姨娘哪里忍得住,忙用帕子捂著嘴,細碎的笑聲順著指縫飄出來,每一聲都像打在趙氏臉上。
她抬眼想去看老太太的臉色,卻瞥見老太太垂著眼簾,那副冷淡模樣,分明是默認了溫毓的話,也默認了她的“俗陋”。
若此刻辯解,只會更惹厭煩。
溫毓卻沒給她喘息的機會,端著茶盞往前又遞了遞,聲音軟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勁兒:“祖母喝茶。”
趙氏見狀,腦子一熱,猛地沖上前。
一把攥住了溫毓的手腕——她不能讓這杯茶送出去。
可就在她握住溫毓手腕的瞬間,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猛地砸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