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第一次“帶妝”聯排的日子。地點選在了太廟前那片巨大的、鋪著青石板的廣場上。
    場面…極其壯觀。
    左邊,是王猛率領的三百盔甲鮮明(雖然有些歪)、殺氣騰騰(主要是餓的)、手持木制長矛的士兵方陣。一個個繃著臉,努力做出兇悍的表情。
    右邊,是周墨宣壓陣的、幾十位穿著青色學袍、神情肅穆如同參加自己葬禮的鴻儒學子方陣。
    中間靠后,是樂瑤指揮的編鐘樂隊,十幾架編鐘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樂師們手持鐘槌,表情凝重得像要上刑場。
    高臺之上,趙衍端坐御座,福順侍立一旁。周墨宣和王猛分別站在御座下首左右,如同兩尊門神,一個臉黑如鍋底,一個努力挺直腰板。江嶼白則像個多余的小尾巴,縮在樂瑤的編鐘架旁邊,懷里那個破包袱抱得死緊。
    “吉時到——!”禮官一聲高唱。
    周墨宣深吸一口氣,如同即將奔赴戰場的將軍,上前一步,用盡全身力氣和畢生修為,氣沉丹田,用那標志性的、帶著古韻rap腔調的嗓門,洪亮地起了個頭:“赫赫戰功——”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
    他身后,幾十位鴻儒學子如同精密儀器被啟動,立刻跟上,用同樣宏大、同樣帶著奇怪韻律、同樣憋足了勁的腔調齊聲應和:“——赫赫戰功!”
    聲音洪亮,響徹廣場!只是那“赫赫”二字,被他們過于用力地吼出來,聽著更像是——“嘿嘿戰功!”
    噗——!
    高臺上,福順公公一個沒忍住,肩膀劇烈抖動了一下,趕緊低頭。趙衍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嘴角微微抽動。
    王猛將軍一聽這“嘿嘿戰功”,眉毛一豎!這不對啊!說好的是“赫赫”!怎么變“嘿嘿”了?聽著跟傻笑似的!他下意識地就按照排練時江嶼白教的,以為是該他“嘿哈”配合的點了!也顧不上細想,猛地抽出腰間佩刀(雖然是儀仗用的未開刃),高高舉起,對著自己的士兵方陣,用盡洪荒之力吼道:“嘿——!!!”
    他身后的三百士兵早就被那“嘿嘿戰功”吼得有點懵,又見將軍突然抽刀“嘿!”,條件反射般地、整齊劃一地將手中木矛向前用力一捅!同時,扯著脖子,用比剛才吼“炕上坐”還要賣力的嗓門,驚天動地地齊聲應和:
    “哈——!!!”
    三百根木矛整齊前突!三百個“哈”字氣沖霄漢!動作是整齊了,氣勢是十足了!可這“哈”的時機…完美地鑲嵌在了周墨宣領誦的“赫赫(嘿嘿)戰功”之后!聽起來就像是:
    “嘿嘿戰功——哈!”
    噗嗤!噗嗤!噗嗤!
    高臺上,好幾個侍立的內侍和禮官實在沒憋住,漏了氣,趕緊死死捂住嘴,臉憋得通紅。連趙衍都差點被茶水嗆到,咳嗽了兩聲。
    周墨宣的臉,瞬間由黑轉紫!他精心準備的恢弘開場,就這么被一群武夫的“嘿嘿哈”給毀了!他氣得渾身發抖,指著王猛:“你…你…”話都說不出來了。
    王猛還莫名其妙呢,捅完收矛,挺胸抬頭,一臉“咱配合得不錯吧?”的得意表情看向周墨宣,又看看高臺上的皇帝。
    “繼…繼續!”禮官的聲音都變調了,強忍著笑喊道。
    周墨宣眼前發黑,強撐著,用帶著顫音和悲憤的腔調念下一句:“蕩平敵寇——!”
    學子們立刻跟上,吼得聲嘶力竭:“——蕩平敵寇!”這次倒是沒念錯,只是那悲憤的調子,活像被人搶了老婆。
    王猛一聽“蕩平敵寇”!精神一振!這句他記得!江嶼白說過,唱到“蕩平敵寇”后面就該接“送你回老家炕上坐”了!雖然詞兒好像有點不一樣?管他呢!反正“敵寇”是重點!他再次猛地舉刀:“準備——”
    士兵們立刻繃緊肌肉,握緊木矛,準備再次整齊地“捅”出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樂瑤一直緊繃的神經捕捉到了這個毀滅性的信號!再讓這群兵痞在“蕩平敵寇”后面嚎一嗓子“炕上坐”,周老絕對會當場血濺五步!她幾乎是出于本能,用盡平生最快的速度,搶在王猛那聲“唱”出口之前,手中的鐘槌帶著一種絕望的力量,狠狠地、不顧章法地砸向了那口最大的镈鐘!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打斷!必須打斷!
    “duang——————!!!!!!”
    一聲前所未有的、如同山崩地裂般的恐怖巨響!毫無預兆地、狂暴地炸裂在整個太廟廣場上空!那聲音如此巨大、如此突兀、如此…充滿了樂瑤的悲憤!震得地面仿佛都抖了三抖!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響!震得高臺頂棚的琉璃瓦都簌簌作響!
    王猛那聲“唱”被硬生生堵回了嗓子眼,嗆得他直咳嗽。士兵們捅到一半的動作僵在半空,一臉懵逼。周墨宣和學子們被震得集體一哆嗦,差點咬到舌頭。
    整個廣場,瞬間被這聲“絕望duang”按下了暫停鍵!死一般的寂靜!
    趙衍手里的茶杯蓋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御案上,茶水濺濕了明黃的桌布。他愕然地看著下面一片狼藉的場面,和編鐘架后面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樂瑤。
    這…就是融合的“效果”?
    就在這死寂和尷尬蔓延的時刻,一個意想不到的環節開始了——江嶼白那“大型軍陣團體操藝術表演”之“文官方陣友情客串”部分。
    只見幾十位穿著寬大文官朝服、被臨時拉來湊數扮演“百官同慶”的老少爺們兒(以幾位老臣為首),在禮官的示意下,邁著極其僵硬、如同提線木偶般的步伐,一步一頓地從側邊“蠕動”進了廣場中央。他們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顯然對即將進行的“力量感動作”深惡痛絕。
    王猛一看“演員”進場了,雖然被剛才的“duang”震得有點懵,但軍令如山的本能還在!他立刻對著自己的士兵方陣吼道:“變陣!穿插!給大人們…呃…伴舞!”他實在想不出別的詞了。
    士兵們得令,立刻在王猛副將的指揮下,喊著號子,邁著相對整齊的步伐,開始向廣場中央移動,準備按照排練,在文官方陣周圍進行“威武穿插”。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
    文官們哪見過這陣仗?看著一群殺氣騰騰(餓的)、拿著長矛的大頭兵轟隆隆地朝自己“穿插”過來,頓時慌了神!隊形瞬間大亂!有人想往左躲,有人想往右閃,有人嚇得原地抱頭!
    沖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位須發皆白、德高望重的老丞相!他本來腿腳就不太利索,被這突如其來的“兵鋒”一嚇,更是腳步虛浮,一個趔趄,好巧不巧,正好絆在了旁邊一位同樣驚慌失措、試圖躲閃的年輕御史腳上!
    “哎喲!”老丞相驚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
    而他倒下的方向,正對著一位按照“穿插”路線、埋頭猛沖的年輕校尉!那校尉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前面同袍的后腦勺,努力保持隊形,根本沒注意到腳下!
    于是,在所有人驚恐的目光注視下——
    砰!
    “嗷——!!!”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和一聲凄厲的慘叫同時響起!
    年輕校尉那穿著厚重軍靴、沾滿泥土的大腳板,結結實實、精準無比地,一腳跺在了老丞相剛剛離地、還穿著嶄新柔軟云頭履的右腳上!力道之大,直接把那漂亮的云頭履給踩脫了腳,像個被踢飛的毽子,咕嚕嚕滾出去老遠!露出了老丞相穿著白色布襪、此刻已肉眼可見迅速紅腫起來的腳背!
    時間,再次凝固了。
    風又停了。
    連剛才編鐘的余音都徹底消失了。
    老丞相抱著被踩得劇痛的右腳,單腳在原地金雞獨立,疼得老臉皺成了一朵菊花,眼淚都快飆出來了。那年輕校尉也嚇傻了,保持著踩人的姿勢,僵在原地,臉白得像紙。周圍的士兵和文官們全都目瞪口呆,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高臺上,趙衍手里的茶杯,徹底翻倒,茶水滴滴答答流了一地。福順公公張著嘴,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周墨宣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王猛將軍張著大嘴,大腦徹底宕機。樂瑤扶著鐘架,感覺天旋地轉。
    江嶼白縮在編鐘后面,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破包袱。完了完了!這下簍子捅到天上去了!
    就在這片死寂和驚悚中,老丞相緩過那陣鉆心的劇痛,老臉由白轉紅,由紅轉紫!他顫抖著手指,指向那嚇傻了的年輕校尉,又看看旁邊一臉無辜(嚇的)的王猛,最后目光掃過全場,一股滔天的屈辱和怒火直沖頂門!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然后——在所有人以為他要破口大罵或者直接暈過去的時候——這位飽讀詩書、德高望重的老丞相,竟然用一種極其清晰、帶著悲憤、甚至還…押上了韻的腔調,開始了他的控訴!字字泣血,句句押韻,活脫脫一段現場freestylerap:
    “莽夫無狀眼無珠!老夫朝靴價百銖(zhu,古代貨幣單位,形容貴重)!”
    “金鑾殿前敢撒野!踩吾玉足(老丞相氣糊涂了,開始夸張)如踏豬!”
    “痛煞老夫心肝脾!爾等豎子(指王猛和士兵)可知辜(罪過)?!”
    “禮崩樂壞至此極!老夫…老夫…嗚呼!哀哉!痛哉乎!!!”
    最后一句“痛哉乎”喊出來,老丞相氣力不濟,加上腳疼,單腳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歪,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幸好旁邊的年輕御史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抱住,才沒摔個四腳朝天。
    整個廣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老丞相這段突如其來的、押韻精準、罵人不帶臟字卻又殺傷力十足的“rap控訴”驚呆了!
    王猛將軍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看看地上那只孤零零的云頭履,再看看被扶住的老丞相,最后看看高臺上臉色古怪的皇帝,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完了,這月的俸祿…不,今年的俸祿,估計都得賠給老丞相買鞋了…
    周墨宣看著眼前這徹底失控、荒誕絕倫的一幕,聽著老丞相那充滿韻律的悲憤怒斥,再看看旁邊縮頭縮腦的江嶼白,最后目光落在高臺上那位始作俑者、此刻卻仿佛置身事外的年輕皇帝身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夾雜著深深的失望和無力感,瞬間席卷了他。他精心守護的禮制、他視若生命的雅音、他畢生追求的莊重肅穆…在今日,在這太廟之前,被徹底踐踏成了齏粉!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呵…呵呵…”周墨宣喉嚨里發出幾聲嘶啞的、如同夜梟般的低笑,充滿了自嘲和絕望。他最后深深地、無比復雜地看了一眼混亂的廣場中心——那只被踩掉的云頭履,被扶住的老丞相,嚇傻的校尉,茫然的士兵和文官,還有那架在陽光下沉默的編鐘…
    然后,他猛地一甩袍袖!寬大的紫色官袍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
    “朽木不可雕!糞土之墻不可圬(wu,粉刷)!”他用盡全身力氣,吼出這句《論語》里的名,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悲壯的穿透力,“此等荒唐之舉!辱沒太廟!褻瀆先祖!老夫…羞于與之為伍!”
    吼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甚至沒有向御座上的皇帝行禮,猛地轉過身,脊背挺得筆直,卻帶著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涼,一步一步,極其沉重地、頭也不回地朝著太廟廣場外走去。夕陽將他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那決絕的背影,仿佛在無聲地宣告:這場荒誕的“都試試”鬧劇,他周墨宣,不奉陪了!
    排練現場,一片死寂的狼藉。
    高臺上,趙衍看著周墨宣消失在宮門拐角的背影,手指在御案上輕輕敲擊著,眼神深邃難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嶼白抱著懷里的破包袱,感覺那黑石頭在周墨宣甩袖離去、吼出那句“朽木不可雕”的瞬間,又極其輕微地、卻異常清晰地“嗡”了一下。一股微弱的麻癢感,順著他的手臂,直竄心底。他下意識地看向周墨宣剛才站立的位置,目光掃過地上散落的、那份被周墨宣帶來的、翻開的《玄穹頌》禱詞抄本。泛黃的紙頁被風吹動,露出了下面…似乎壓著一小塊顏色深暗、形狀不規則的…石頭碎片?邊緣在夕陽下,閃過一抹極其微弱的、暗沉的紅光?
    喜歡陛下,您的奏折上熱門了!請大家收藏:()陛下,您的奏折上熱門了!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