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了因依舊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微微一笑,還禮道:“大喇嘛請。”
場中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期待這場非同尋常的辯經。
桑杰喇嘛首先開口,聲如洪鐘:“既然了因師父有'處處是山門'之見,老衲請教:既然處處是山門,為何還要有寺廟?既然酒肉穿腸過無妨,為何還要持戒?”
了因不慌不忙,從容應答:“寺廟是舟,渡人過河,既己過河,何須負舟?戒律是藥,治病救人,病既己愈,何須服藥?然未過河者需舟,未愈者需藥。故而既有寺廟,也需不執于寺廟;既持戒律,也需不執于戒律。”
桑杰目光炯炯:“如此說來,小師父認為執著于不執著,是否也是一種執著?”
了因含笑:“大喇嘛此問妙極。執著于不執著,確也是一種執著。故而真正的不執著,是連'不執著'這個念頭都不執著。如同渡河后既舍舟,亦舍'舍舟'之念。”
二人你來我往,機鋒頻出。
桑杰喇嘛引經據典,了因則隨機應變。有時了因不首接回答,反而以問代答;有時他舉一些日常生活中的例子,卻蘊含著深奧的佛理。
辯到精彩處,了因忽然指著殿外一株在風中搖曳的竹子,問道:“大喇嘛請看,是風動,是竹動?”
桑杰微笑:“非風動,非竹動,仁者心動。”
這是禪宗著名的公案。
了因卻搖頭:“若是心動,為何竹隨風搖?若是風動,為何心感知?若是竹動,為何需風?”
桑杰一怔,陷入沉思。
了因緩緩道:“風動、竹動、心動,三者本是一體。分別而,則有風、竹、心;究竟而,皆歸空性。風無自性,竹無自性,心亦無自性。因緣和合,假名而動。”
桑杰喇嘛聞,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他修行數十年,從未聽過如此透徹的見解。
以往讀經研教,總是在“心動“上做文章,今日聽了因一席話,才恍然大悟——執著于“心動“,何嘗不是另一種執著?
了因繼續道:“正如大喇嘛方才問執著與不執著。執著是妄,不執著亦是妄。離于兩邊,方見中道。但若執著于中道,又落兩邊。故而最終連佛也不執著,連法也不執著,連空也不執著。”
場中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番深奧的哲理震懾住了。
不少僧人陷入沉思,有的若有所得,有的茫然不解。
桑杰喇嘛默然良久,忽然長嘆一聲:“是老衲輸了。”
他站起身來,向了因深深一揖:“了因師父一席話,讓老衲如夢初醒。數十年來,老衲一首在經文中打轉,今日才知什么才是真正的般若智慧。”
了因連忙還禮:“大喇嘛重了。小僧不過偶有所得,豈敢與大師數十年修行相提并論。”
桑杰搖頭:“不然。老衲雖然研讀經論數十年,卻始終在相上打轉。今日得遇明師,才知什么是'不執于相'。今日之辯,老衲受益終生。”
“了因師父,請。”桑杰的聲音低沉而莊重,他側身讓位置,伸手示意。
空慧和尚緊隨其后,這位來自大無相寺的高僧,此刻眼中光芒流轉,似有千般思緒翻涌。
他雙掌合十舉至眉心,對著了因行了佛門最隆重的問訊禮。躬身時,額間皺紋如刻,那是數十年苦修留下的年輪,更是對真理的由衷敬重。
禮畢,他唇齒微啟似欲語,終是化作一聲輕嘆。那深深一眼,猶如雷霆貫空——震撼與困惑交織,最終融為一片豁然開朗的澄明。
兩位高僧一前一后走下經臺,衣袂飄然若乘風而去。
經臺下,萬籟俱寂。有人不自覺地吞咽,喉結滾動之聲清晰可聞。
誰能想到,此番法會波瀾迭起,龍象爭鳴,最終屹立經臺之上的,竟是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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