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弦音中的哀怨已淡去幾分,添了一縷試探之意。
隨著了因叩擊聲連綿不絕,琴音漸轉柔和,與酒壺的清響彼此應和,宛若兩位久別故人,在迷蒙霧色中互訴衷腸。
了因闔目凝神,指尖節奏隨琴音流轉——當弦音急促時,他的叩擊便放緩,似在溫勸解;當琴聲低回時,他的清音便揚起,宛若殷殷鼓舞。
雖未謀面,二人卻借這琴叩之聲,達成一種玄妙的默契,仿佛能透過音律,窺見彼此心底最深處的波瀾。
不知幾時,霧中忽然亮起一星微光。
那光暈初時朦朧,隨舟影漸近而愈發明澈。但見一艘華美畫舫正破霧徐來——
那畫舫通體呈白色,船身雕刻著精美的花紋,船頭懸掛著兩盞紅色的燈籠,燈光透過霧氣,灑下一片溫暖的光暈。
甲板上侍立著數名青衣侍女,云鬢輕綰,手托銀盤,眼波流轉間暗藏機警。
上層廊廡間則肅立著幾位勁裝護衛,身形如松,太陽穴微微隆起,周身隱有內息流轉,正嚴密守護著中央的錦緞垂簾。
畫舫緩緩貼近貨船,舷側相望不過數丈之遙。
這時,船艙外的簾子被侍女緩緩拉開,但見艙內端坐著一位紅裳女子。
她坐在一張琴前,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垂落在肩頭,鬢邊斜插的赤珠步搖隨她抬眸的動作輕輕搖曳。
女子臉上戴著一層緋色的面紗,遮住了大半容顏,只露出一雙清澈如秋水的眼睛。
當她的視線掠過商船時,倏然凝在了因身上——眼前的僧人肌膚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月白僧袍襯得他宛若謫仙,眉眼間既具寶相莊嚴,又蘊著星輝般的慈悲。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女子的視線在他身上流轉片刻,最終落在他手中的白玉酒壺上,眼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她偏首對侍女低語幾句,那侍女點頭,轉身走進船艙,很快便提著一壺酒走了出來。
女子素手執壺,琥珀色的酒液注入夜光杯,廣袖半掩朝著了因遙遙相敬。
了因會意舉壺相和,仰首飲下時喉結輕動,僧袍袖口滑落一截凝霜皓腕。
女子見他舉壺相和,眼波流轉間笑意愈深,廣袖半掩朱唇,將杯中琥珀瓊漿徐徐飲盡。
就在此時,了因忽覺一道銳利目光如冰刃加身。
他抬頭望去,但見畫舫上層立著個黑衣男子,面容冷峻似寒鐵鑄就,目光如刀鋒般直刺而來——
了因一愣,這黑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在大無相寺遇到的那東極無定齋的刀客!
只是此時的他,身上的殺氣已然內斂,宛若藏鋒于鞘,與昔日鋒芒畢露之態判若兩人。
二人目光在空中相觸片刻,刀客便收回視線,仍如孤鷹般環視四周。
這時,先前遞酒的侍女已提著玉壺行至船舷,揚聲道:“我家小姐說,相逢即是有緣,特贈大師薄酒一壺。”
話音未落,酒壺已凌空飛來,劃過數十丈江面,穩穩落在了因案前,壺身端正滴酒未灑。
了因暗驚這侍女腕力精妙,接過時觸手生溫,濃郁酒香自壺口氤氳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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