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開始檢索資料,尋找這個城市里任何可以提供修習武術機會的教授場館,泰拳、跆拳道、空手道、劍道、現代格斗、中華武術,周末班,寒暑假班,場館的主頁上總是把教練吹的神乎其神,什么根紅苗正自小投入少林門下學藝的,什么拿過某某武術錦標賽全國冠軍的,看得人眼花繚亂。
最終選擇了一家,主頁介紹主教練當過特種兵,退伍之后給公司老板做過近十年押款的保鏢,走南闖北,曾經一個人單挑過六個路匪云云。
后來她才知道,很多私人做大的公司,為了避稅免除銀行高額手續費及相關財務記錄,會私自雇用退伍的特種兵帶款,簡單來說就是一個人、一桿槍、一輛車、上千萬甚至更多的現款,開車直送。
她在一個午后找到那家場館的所在地,見到了那個教練,一個中年發福的男人,腦袋有點禿,正在吃飯,外賣的豬頭肉花生米配一瓶白酒,問她是不是來報名的,周末班的費用是一年一千八,一次性繳清全款打九折,請去會計室交錢。
季棠棠在他飯桌對面的凳子上坐下來,低頭往外掏東西,那個男人還在呼哧呼哧大快朵頤,忽然間愣了一下,嚼飯的動作也隨之慢了下來。
目測她掏出的那一疊子錢,得有個小一萬。
季棠棠說:“這里是一萬塊錢,你教我半年,我只學真功夫,不學那些糊弄人的花花架子,半年之后,我要是能撂倒兩三個壯實的男人,我再給你加一萬。”
那個教練沉默了一下,擱下筷子朝后倚坐在靠背椅里,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問了句:“你是做什么的?”
問話的時候,嘴唇抿起來,眼睛里精光四射,與剛剛看到的發福男人松垮的形象不可同日而語。
季棠棠覺得自己是找對人了:“我只交錢學東西,你只收錢教東西,都不給對方惹麻煩,多教少問,錢我可以再加點。”
那個教練把那沓子錢拿過來,翻牌一樣嘩啦啦翻了遍,又看她:“你站起來讓我看看。”
季棠棠站起來,那個教練示意她轉身,又側面,像是在挑模特,末了說:“你這種身板,硬氣功肯定不行,武術半年的話連基本功都扎不下,想撂倒兩三個男的……你學軍警格斗吧。”
就這么實打實的開始了,先練基本功,壓韌帶、松骨頭、繞圈跑,仰臥起坐和俯臥撐每天都是幾百幾百的練,碰上來月事,做的眼前發昏,跟教練說月事期間仰臥起坐對女的身體不好,能不能停兩天,教練眼睛一瞪:“人家要打你殺你的時候就因為你來大姨媽就緩兩天了?”
只好咬牙繼續,柴火棒樣的細胳膊撐個俯臥撐都發抖,每次下去都肚子先著地,教練只要發現了就對著肚子踢,好不容易能撐幾個了,起身的時候教練拿腳踩她背上往下壓,等同于讓她再背個麻袋俯臥撐。
有一次實在逼急了,對著教練歇斯底里的大喊:“我是女的!你怎么能這樣?”
教練一句話就把她嗆回來了:“我不是你爸不是你媽不是你男人,你是女的關我什么事?”
終于開學格斗招式,更坑,給她比劃了兩下就朝她勾手:“來。”
傻不啦嘰上前,要么臉上挨一巴掌,要么腿上被踹一腳,要么被扎扎實實摔地上去。
教練說:“你豬啊,不是教你怎么打了嗎?”
她眼淚都快下來了:“你就比劃那么一下我記得住啊,總得給我時間消化啊。”
“你就半年,要撂倒兩三個男人,不是兩三只公雞!哪有那個時間讓你消化。”
就這么打了她一個月,有一天終于受不了了,一指頭伸出去幾乎要戳到教練的眼:“我不學了,你聽到沒有,我不學了!”
教練不讓:“你說不學就不學,兩萬塊我還沒掙滿呢。”
說完了又是一腳踹過來,季棠棠徹底瘋了,她第一次爆粗口:“他媽的你還打,打上癮了還!”
不管不顧,沖上去一個正踹,那一架打的天昏地暗的,感覺沒撐多久就被一胳膊肘撞到墻角里了,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罵“死變態”、“神經病”、“挫人”,罵到中途教練在對面蹲下來,左手礦泉水右手脈動,問:“要哪個?”
“脈動!”
擰開了咕嚕咕嚕喝,喝完了抹眼淚,教練在對面坐下來:“你第一次來的時候,我一伸手就能把你擰死。現在不錯啊,跟我過了有十多招啊。”
有十多招那么多嗎?季棠棠慢慢不哭了。
“格斗沒別的,就一個字,狠,不管打不打得過,一上來氣勢就要把敵人壓下去,要讓他慫讓他怕,還不錯,兩個月把你的狠勁給打出來了,現在至少能撂倒一個男人了。”
又問她:“還學不學?不學的話明天不用來了。”
季棠棠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晚上回去,她仔細地照鏡子,鏡子里的人確實跟以前不一樣了,神采、目光,還有周身沉下來的那股氣,那個纖弱的總在深夜痛哭的盛夏,忽然間顯得有點陌生。
剩下的幾個月進展順利,和教練的相處也不那么困難了,教練問過她學功夫是為什么,她含糊的說為了防身,以后想一個人到處走走。
也許教練沒有安定下來之前遇到過不少像她這樣的“怪人”,所以對她的想法并不驚訝,相反的,休息閑聊的時候,給她講了很多很多要注意的地方。
“到了陌生地頭,記得找三處地方,旅館、飯店、車站,旅館讓你有住的地方,飯店讓你餓不死,車站讓你進的來也出的去,不管多偏的地方,有這三處,你立下命來了。”
“不認識的地方問路,千萬別只問一次,以防是托。找兩個外貌身份職業看起來相差特別大的人問,別在同一個地點問,走開一段再問。如果兩個人的回答一致,基本可信,不一致的話,馬上要小心。不止問路,打聽事情也一樣,盡量問兩次,問不同的人。”
“如果你覺得有人跟蹤你,不要以為是自己疑神疑鬼,那肯定就是有人跟蹤,這個時候就要做準備,不走偏路,盡量跟人結伴。”
“太沉默和太招搖一樣,都引人注意,還是要適當嘗試著去和人講話,打聽消息。”
……
最后一個月,算是出師,每天都練對打,教練找來場館里另外幾個陪練,給她假設各種情況,旁邊攻過來怎么辦,抱你的腰怎么辦,怎么找幾處攻擊間的夾縫,基本都被她設法化解了,只有最后一種,怎么都破不了。
設的是制住一個人兩手摁他肩靠地的時候,另一人拿繩索從后頭平勒往后拖。
季棠棠上陣練了一次,繩子上來那么一勒一拉,險些就死過去,松開大口喘氣的時候,教練說我告訴你這種為什么難破,因為勒脖子是阻氣管,氣上不來四肢的勁就來不了,你又是女的,腿上攻不到對方,用胳膊去硬拽力氣又不如人,這里得取個巧,你好好想想。
季棠棠死活想不出來,最后教練親身上陣演示給她看:“看好了啊,關鍵時刻救命的。”
她屏住了呼吸去看,教練被繩子倒拖了一兩米的時候,忽然一聲暴喝,頭地,雙肩和脊柱的力量硬生生帶的整個身體倒立,兩腿絞住彎腰后拖的那個人的頭,猛力往下一拽。
像是旱地拔蔥,把那個人硬拔了個跟頭。
示范過后的教練坐在地上喘著粗氣:“這是教你的最后一課了,一般人格斗都用身上最有力的幾個點,胳膊肘、拳頭、腿、腳,記住,不要受這個局限,關鍵時刻,身上每一塊部位都能調動起來。”
三天以后,她退了房,清理了所有帶不走的東西,然后最后一次去場館,跟教練結剩下的錢。
教練看著她半人高的背包直發愣:“這是要走了?”
“準備走了,謝謝師傅。”
教練接錢的時候很有點唏噓:“別叫我師傅了,這不比武行里手把手的教,我收了錢的,也就是個交易。”
“學的還算不賴,不過記住,你是速成的,對付普通人沒什么問題,但道上練過的人比你想象的多,五年十年苦功夫的不在少數。以前讓你學會狠,以后要記得收,把自己收的像個不起眼的普通人,麻煩會少很多。還有,真打起來,點到為止,讓對方知道怕就行,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把對方打殘了,那就是一輩子追著你咬的仇了。”
“記住了。”
教練送她到場館門口,幫著她把大包背上身,出場館要下一段臺階,教練在臺階上頭跟她揮手道別。
“再見了啊,祝你一切順利啊棠棠。”
她沒回答,只是下意識用手去托了托身后背包底部硬硬的輪廓,那里,是她用塑料膜包好的路鈴。
一切順利嗎,誰敢說呢,這段看不到盡頭的旅程,才剛剛開始。.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