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棠棠近乎神經質的笑起來,末了狠狠說了句:“你等著給她收尸吧。”
秦守業特別平靜,他又往邊上走了兩步:“盛夏,大家都不是傻子,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的仇人是我,不是苗苗和她媽媽,你既然看得到我來,應該知道警察已經介入了——如果你現在殺了苗苗,警察不會放過你,你可能會坐牢或者死,但是我會安然無恙。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把苗苗和她媽媽放出來,換我進去,咱們面對面,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你覺得怎么樣?”
電話那頭一片沉默。
秦守業笑笑:“你這么聰明,應該知道要怎么做,盛夏,最后的關口了,臨門一腳,看你怎么選了。你可以選殺害無辜的人讓我心痛,也可以選殺了我了結家仇,自己看著辦吧。”
點到即止,他不再多講,表面上篤定,內心終究還是有幾分忐忑。
不過,今天的運氣到底是很好,漫長的幾分鐘過去,他聽到季棠棠說了句:“你進來。”
秦守業不讓步:“你先放苗苗她們出來。”
季棠棠沉默了一下:“那一起吧,你走到臺階下面,我開門放人。”
秦守業吁了口氣,拄著拐杖往門口走,警察看出有點不對勁了,對視了一眼之后試圖上來阻止他,秦守業很不客氣地擋開警察的手,對秦政說了句:“這里你解釋一下。”
到底是書記,官威不小,那警察可能也是礙著他的職位不好硬攔,但是眼底的狐疑是顯露無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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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門口這段路,素日里走慣了的,這趟走,感覺分外不同,秦守業的心頭升起巨大的蒼涼:沒準真的是走上絕路了,走一步,就少一步。
才剛走到臺階下面,門就自己開了,季棠棠就站在那里,距離他不到半米的地方,臉色煞白煞白的,眼睛深深陷進去,反而顯得臉部的輪廓分明了許多。
她身后是驚恐萬狀的苗苗和姚蘭,兩個人都被膠帶捆住封著嘴,不能叫,苗苗的頭發散亂著,臉上有淤痕,看見他就哭了,拼命搖著頭,像是要他快走,季棠棠冷笑了一下,先把姚蘭推了出去,姚蘭咕咚一聲就滾在臺階下頭,身后遠處響起那兩個警察以及保安的驚呼聲,秦守業鎮定的又往上走了兩步,快到門口時,季棠棠又把苗苗推了出來。
就在秦守業因為苗苗的行將摔倒而分神時,季棠棠突然一把就抽走了他的拐杖,反手狠狠一記砸在他背上,直接把他砸進屋里,然后一腳踢上了門。
秦守業站不穩,一頭栽在地上,季棠棠的拐杖像雨點一樣專往他頭上和斷腿上打,秦守業抱頭亂躲,眼前金星亂冒,季棠棠停手的時候,頭發都已經亂了,她用手背擦了下額頭上的汗,問秦守業:“岳峰死了嗎?”
幾乎就在她問話的同時,門外響起了苗苗撕心裂肺地喊聲:“她抓了我爸爸,她要殺我們,快救我爸爸,求你們了!”
看起來,外面的人已經放開苗苗和姚蘭了,那么他們也一定知道,那些煤氣罐子不是買來做飯的,硬闖是一定不敢,叫增援的話也決計不敢這么快,時間上,她是足夠用了。
秦守業嘿嘿嘿的笑起來,他牙床破了一處,咧嘴一笑,血絲混在牙上,看著分外猙獰,他說:“你何必明知顧問呢?”
他一邊說一邊看屋里,目光在角落里那一排煤氣罐子上停住了。
如果沒記錯,盛夏的家就毀于煤氣爆炸吧?
該怎么形容現在的感受,風水輪流轉還是出來混始終是要還的?如果盛夏用別的法子殺他也就罷了,煤氣罐子,讓他有一種逃脫不了報應的不祥的宿命感。
季棠棠咬牙,顫抖著手又抬起了拐杖,秦守業撐著墻壁坐起來,說:“打,打死我,你連他埋在哪都不知道。”
他一邊說一邊從兜里掏出手機,撳了幾下按鍵之后遞給她:“自己看。”
季棠棠怔了一下,還是下意識伸手接了過來。
是手機拍的照片,黃褐色的土地,岳峰趴在地上,身上穿著那件兩人最后一次見面時穿的衣服,頭周圍好大的一攤血,旁邊有很多人的腳,穿皮鞋的、球鞋的,這都是秦家的人吧?
不止一張,好幾張,季棠棠機械地翻到底,又翻回去,圖片的沖擊力遠遠大過噩耗的話語,季棠棠覺得自己有點站不穩了,眼淚一滴滴滴在手機屏幕上,腦子里轟轟的,只一句話翻來去倒來顛的重復:岳峰死了,真的死了。
秦守業從兜里掏出塊手絹,抖開了擦擦嘴角的血,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對了,還給你帶了個念想。”
他又遞了個皮夾子過來,季棠棠機械地接過來,打開一看,皮夾子是空的,估計錢都已經被秦家人拿光了,放照片的透明塑料夾層后面,夾了一朵普普通通的小黃花。
即便當時傻傻的神智不清,季棠棠還是隱約記得這是她送給岳峰的,她看著秦守業不斷的流淚,連憤怒都忘記了,問他:“你為什么殺岳峰?”
秦守業說:“我也不想的。”
“誰叫你給你爸爸打電話了呢?盛夏,做人怎么能幼稚成這樣,你爸爸是誰啊,殺葉連成眼都不眨一下的,憑什么就對岳峰網開一面啊,這頭撂了你電話那頭就找我來了,我本來吧還想留岳峰一段時間,后來想想,這二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的,你都逃出來了,萬一把岳峰救出去,我不是什么都沒得落了?夜長夢多,還是先殺了安心,到底也報了我這條腿的仇不是?”
“還有啊,岳峰死的時候可真可憐,求我別殺他,說自己不想死,我下手的時候還真不忍心,但是沒辦法,他要是不壓斷我一條腿,或許還有商量的余地,誰叫他上錯了船,站錯了隊呢?”
“哦,還有,打了他一槍他都沒死,在地上痙攣啊痙攣,你見過人殺雞嗎,就是脖子上割一刀然后扔出去,雞就撲棱著翅膀哆嗦啊哆嗦的,就跟殺雞沒兩樣,我又去補了兩槍,補了兩槍他才死……”
季棠棠狠狠一巴掌打了過來,她力氣出奇的大,秦守業覺得自己的下巴頜骨都被她打的咯吱響,打完了之后,半邊臉麻的居然沒有疼痛感。
秦守業哈哈笑起來,他知道季棠棠受不了刺激,他就是要刺激地她發狂才好:“打我?打我有什么用,難道是我害死岳峰的,害死他的不是你嗎?”
“你不跟他在一起,不就什么事都沒有了?岳峰是誰,他以前跟苗苗談過戀愛的,差一點就做了我女婿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哪好意思對他下手啊,誰叫他沾了你呢?他要早知道跟你一起是這個下場,腸子都悔青了吧,也就是談個戀愛,這世上還缺女人嗎,犯不著為這個送命是吧?”
“還有葉連成,也真可憐,不認識你不就什么事都沒有了?挺帥一小伙兒,就剁成一塊塊的了,你知不知道警察沒找全他尸骨的,有幾塊估計讓狗叼的不知道哪里去了……”
季棠棠頭都要炸了,一雙眼睛叫血充的已經分不清瞳仁眼白了,她抱著頭踉踉蹌蹌連退了好幾步,嘶啞著嗓子吼他:“不要說了,你閉嘴!”
秦守業看著她笑:“還有你媽媽,那天晚上,我們一進去亮明身份她就傻了,你知不知道她給我們下跪,求我們放過你,也挺可憐的,頭咚咚咚就往地上磕,磕出了血也不停,但是沒辦法,為了讓你有怨氣,她就得死,起火的時候她還沒死,一直爬啊爬的,嘴里一直叫你的名字,小夏,小夏……”
季棠棠哭的都發不出聲音了,她伸手就去掐秦守業的脖子,秦守業咳嗽著發出不連貫的笑,他的臉跟季棠棠的臉離著不足一寸,死死盯著她的眼睛面目猙獰:“怪誰?這要怪誰?如果你早一點死,不就什么事都沒了?如果當時在敦煌抓到你,我用得著動葉連成嗎?我會斷一條腿嗎?我有必要對付岳峰嗎?”
季棠棠一直在抖,身子抖,說話也抖,她簡直不敢相信秦守業能無恥到這個地步:“我為什么不逃?我想活著也有錯嗎?你們都活著,憑什么讓我去死?你害了這么多人,反而怪我活的太久了嗎?”
秦守業冷笑:“難道我說錯了,你這樣的人天生克星,克的都是自己的愛人親人,你看看你身邊還剩下誰,你爸爸是一心要你死的,你媽媽死了,葉連成死了,岳峰也死了,你沾上誰誰就沒好下場,你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你真是不如從來就沒被生出來!”
——如果沒有你……
——你看看你身邊還剩下誰……
——你站上誰誰就沒好下場……
——你真是不如從來就沒被生出來!
季棠棠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斷掉,然后一根接著一根,蹭蹭蹭地斷,她從來就沒有這么恨過一個人,恨的不想再看到,不想再跟他說一句話,就想讓他死,死的一塊骨頭一撮灰也不剩。
她搖搖晃晃站起來,腦子里一片空白,徑直就過去擰煤氣罐的轉手,擰了一個又一個,心里對自己說:
——這是為媽媽的……
——這是為阿成的……
——這是為岳峰的……
——這是為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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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室搶劫、試圖殺人、足以致爆的煤氣罐子以及政法委書記的身份,每一個組成元素都不容小覷,110兩個出警的公安不敢自作主張,一個電話撥回局里,后頭的增援半個小時以內都趕到了,緊急疏散周圍住戶的同時在屋子的各個較遠方位安排人手,辦案人員撤到相對安全距離,有兩個人一直在向苗苗和姚蘭問情況,這一頭則緊張的部署方案:喇叭喊話、談判專家、實在不行估計得來硬的,但是能不動槍子兒最好,屋里頭有煤氣罐子,據說不止一個,萬一連環爆炸,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急躁、緊張、忐忑,向苗苗問話的那個警察松了松領口,無意間再一次看向秦守業的那棟房子。
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強烈地預感到屋子周圍的空氣在發生迅速的密度改變,這變化幾乎能用肉眼看到,他覺得有什么東西在發生變形。
沒時間多想了,他大吼一聲:“都趴下!”
他張開雙臂,及時地把苗苗和姚蘭推倒在地,巨大的爆炸聲讓他鼓膜急速收縮,眼前一陣接一陣的黑、白、白、黑,隔著這么遠,都能感覺到四面鋪開的熱浪從身體上方席卷而過,似乎連頭發都燎焦了一片……
分不清到底是響了幾聲,足足五分鐘之后,地上趴著的人才撐著手,吐著嘴里的灰,三三兩兩地站起來。
那幢別墅已經不復存在了,屋頂掀飛了,只留下一個焦黑的大坑,臨近住戶的玻璃全碎,墻體有不同程度的裂縫,遠處的樹詭異地向著四圍傾倒,濃黑的煙不斷地上涌四散……
身后響起苗苗撕心裂肺地哭喊聲:“爸爸……”
那個警察渾身一震,下意識反應,及時抱住了向事發地點沖去的苗苗,大聲勸阻她:“姑娘,冷靜!可能還有危險,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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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守業家外圍最近的一條街都是上鋪,早上11點之前,這里算是被大大小小的早餐攤點占據,不少人都在這喝碗粥、吃個包子、攤個煎餅什么的。
爆炸發生的時候,街上的食客不少,大家蜂擁到街口你推我搡地朝爆炸地點張望,各種各樣的猜測不絕于耳。
——“是炸彈嗎?這是炸彈吧?”
——“普通人哪能隨便有炸彈,是煤氣爆炸吧?”
——“看這煙,死人了沒啊,得死不少人啊。”
——“那小區不便宜啊,有錢人吧……”
人群中,有個拿著煎餅的婦女忽然想起什么,急急又擠了出來,大聲叫:“囡囡,囡囡!”
她帶著女兒出來買早點的,爆炸一起,只顧著看熱鬧,居然忘記把女兒帶上了,看到一半想起最近很是猖狂的人販子犯案,不覺頭皮發麻,趕緊匆匆又找了出來。
幸好女兒還在,啃著一根油條,出神地抬頭看遠處揚起的黑煙。
那個婦女松了一口氣,掏出紙巾把女兒滿是油漬的嘴角擦了擦:“囡囡,跟媽媽回家了。”
囡囡不走,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向黑煙騰起的方向:“媽媽,你看像不像蝴蝶啊?”
那婦女愣了一下,這才發覺從囡囡的角度看過去,滾滾的黑煙是分成兩股的,兩面散開的形狀,像極了一只巨大的黑色蝴蝶。
黑蝶卷完.b